仇娘子的小院在馬太太家的后院,單獨開了一個角門,院子不大,中間一口井,兩旁摘種的石榴樹,樹蔭遮著的是一偏廂,用作廚房和女紅間,聽馬太太說她這里還教人庖廚女紅。
東廂房廊檐下擺放著幾盆白玉蘭,在炎熱的初秋,看了仿佛能降燥似的。
門口掛著一層斑竹簾和幾串風鈴,風吹起時,會發出清脆的聲音。
妙真想這位仇娘子應該是一位很懂生活情趣的人,如此想著,見一位三十余歲的婦人從里屋走出來,她穿著淺紫色的葛衫,外面罩著白色繡金桂的比甲,底下露出乳白色的膝褲,模樣極清秀,看起來就帶著一股書香氣。
且聽梅氏上前道:“仇娘子,我送女兒過來。”
仇娘子看了過來,她凝神看向妙真,這女童上身穿淺綠色對穿交,底下陪著一條粉色馬面裙,梳著三小髻,用紅頭繩纏住,面目雖然算不得驚艷,但一雙眼眸很出眾,瞳仁很黑,還發著亮光,自帶一種慧黠。
她忍不住點頭,“好,看起來倒像是個聰明孩子。”
梅氏陪笑:“還要您多費心。”
“這您放心,我肯定用心教的。對了,書帶了么?我們現下開始講四書了?”仇娘子說后面那段話時看向妙真。
妙真連忙點頭:“已然帶了。”
仇娘子讓梅氏回去,又把她領了進來,里面已經坐著四位女童了,年齡和自己相仿。她先她們互相廝見,妙真連忙先介紹自己:“小妹是金閶儒林書坊主的女兒,姓徐,名喚妙真。”
馬玉蘭是先前就認識的,另有三人,打頭的是汪榭,她家里開的綢緞鋪,今年十一歲了,她肌膚微豐,鼻子微微有些塌,但整個人看起來很清麗,妙真想她是自己見過最好看的塌鼻子還好看的姑娘了。
再有開扇鋪的林小小,和自己年紀一樣,只是似乎有些病弱,臉色有些蒼白,人看起來也有些局促。
最末的是童監生的女兒童盼兒,她咧開大大的笑容。
眾人見完面,安排座位就有些尷尬了,別人都是兩兩一桌,唯獨她落單了,妙真倒是不在意,就在最后一排坐下。
她泰然自若的把書拿出來,仇娘子和余秀才照本宣科不同,她講的更詳實,還會拓展,妙真就會專門做筆記。
仇娘子見狀忍不住點頭,姑娘們普遍來說都很珍惜讀書的機會,所以很認真,這位新來的徐姑娘也是個聰明好學的就好。
因為是插班進來的,她們前面都已然學了兩篇了,等課間時,妙真主動找汪榭借筆記抄,汪榭連忙把自己的書給她,還道:“你有不懂的,只管問我好了。”
“多謝汪姐姐了。”妙真前世上學,因為父母離異的緣故,轉了四五次學,所以她插班很有經驗,一開始不必非要融入一個團體,而是先把學業弄上去。
正謄寫筆記時,不妨坐在她前面的童盼兒轉過身看她寫字,還道:“你的字兒寫的真好看,我的字兒寫的不好,我娘說我是狗爬字。”
妙真想在余秀才那里字兒倒是真的寫好了,且還都是標準的館閣體,她這一手字還是很拿的出手的。
中午上完課,仇娘子兩個丫頭送了飯菜來,竟然都是素食,但樣子很好看,素燒鵝,其實是用薄薄的一層豆腐皮包著山藥,上面撒了幾粒青瓜粒做點綴,再有一道茶香竹筍,清爽可口,再配上一碗豆湯飯,很是美味。
學費是一年十兩,飯食和其余雜費每月差不多要收三到五錢,仇娘子雖然準備的是素食,但很用心。
下午原本要上書畫課,但是妙真不知道,沒帶畫筆顏料來,她當即改為茶道課。
她們每人桌上都放著一小撮茶葉,仇娘子教她們怎么泡茶,又道:“今日喝的是松蘿茶,這是綠茶,滋味鮮嫩,喝完后還回苦。那么這樣的茶就得搭配甜一些的茶點,就像是綠豆糕、虎丘糕、鮮花餅搭配都可。”
妙真暗地里都記下來了,她爹時常要招待客人,自家都是貧家出身,若是規矩不懂就不好了。
甚至仇娘子還專門讓她們去廚房一起做糖霜餅,這是妙真從未體驗過的,用木杵子在石臼里把炒熟的松子仁、核桃仁碾碎成泥,再把冰糖也用小磨子磨成糖粉,把這三樣混合一起放入梅花模子里,成型之后直接拿出來吃,甚至都不用蒸。
東西做完,這一天的課也就結束了,妙真覺得非常輕松好玩。
人真是奇怪,她在現代沒有家的,也因為頻繁轉學,沒什么同學朋友,相反到了古代卻有一對極好的父母,女學的同學也都很友好。
散學后,她來不及回家,就得讓車夫趕車去陶家。
正好今日做了糖霜餅,她和丫頭們一人用了幾塊,還有一些用油紙包著,到時候給茹氏吃。
小喜問妙真:“小姐累不累?”
“不累,下午跟玩兒似的。”妙真托腮笑。
她到陶家的時候,茹夫人已經準備好了,妙真想女子一般有成就者,似乎都很守時自律,甚至辦起事情來都格外讓人信服,仇娘子是這樣,茹夫人也是這樣,早就準備好了一本《脈訣》。
“我呢,先教你把脈,你會背是一回事,但真正是什么樣的,還得自己去體悟。”
妙真雖然有基礎,但這次完全當自己是重新聽一樣的,左右手的寸關尺,分浮沉,辨虛實、辨長短、算急緩,最后辨脈。
對于妙真這樣算不得天才的人來說,做筆記是最好的方式,茹氏在講,自己一邊把脈,一邊記下。
學的差不多了,妙真拿出糖霜餅道:“老師,這是我親手做的餅,雖然現在有些冷了,請您嘗嘗。”
她還怕茹氏拒絕,沒想到茹氏連忙收下,還道:“我家里就生了兩個兒子,又沒個女兒,還沒人這樣孝敬我呢。”
妙真聽她說完,也很高興:“那徒兒有空再做給您吃。”
茹氏要留她用飯,她卻道:“今日頭一日來您這里,家里爹娘還等著我回去,請您見諒。”
從茹氏處出來,她就先回家了,家里晚飯很豐盛,烹的牛肉,宰的雞,飯桌上妙真說起今日一天的收獲,都是笑著的。
徐二鵬對梅氏道:“咱們女兒中午都吃的素,晚飯你吩咐廚房要做些葷菜才是。”
梅氏連忙應是。
妙真又把自己在學里學到的什么綠茶該配什么點心說給家里人聽,徐二鵬聽了暗自記在心中。
很快半個月過去,妙真一早就奔女學去,她和林小小關系最好,林小小雖然身子骨弱了些,但是學問很好,是真的教會她東西,且二人還能時不時說些心里話。
她因為住的近,來的最早,丫頭們先幫她把書擺好,方才回去。這時候林小小和馬玉蘭過來了,林小小正道:“方才我還打算去你家等你,見你家門口一個穿著邋遢的老太太牽著一個姑娘站著問我路呢。”
“啊?”妙真還疑惑的很。
林小小道:“她們應該是你們家親戚,這也沒什么,我們家前幾天還有鄉下親戚過來打秋風呢。”
林小小家的扇店是祖父時就傳下來的,他爹繼承祖業,把林家扇業發揚光大,只一條,林小小家里只有她一個女兒。
家里錢一多,又只有一個女兒,就不少人打著吃絕戶的心態。
就像妙真家里,為何梅氏總低包氏一頭,包氏霸占公婆做事,似乎也是理所當然,就是因為包氏先生下兒子了。
林家既有錢,家里又只有林小小一個,早就是族人眼中一塊肥肉,誰想想啃幾口。
卻說這儒林書坊門口站著的一老一少也不是別人,正是徐老太和徐四娘,徐老太還正囑咐女兒:“你把你那性子收一收,好好哄著妙真那丫頭幾日,到時候你也有人伺候。況且,妙真年紀還小,到不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到時候你二哥掙的錢也該拿些出來給你做嫁妝,我們年紀大了,許多事情也周應不了。”
這徐四娘漸通人事,想著在楓橋那憋仄的樓房住著,出門都起灰,再看眼前的大宅子,她定了定神,自己可一定要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