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他們走到一處山坳,遠遠望見幾戶人家,炊煙裊裊,倒像是個安穩去處。張文容眼睛一亮:“母親,咱們去那兒借宿吧?”
沈音望著那片屋舍,眉頭卻微微蹙起——亂世里,太過安穩的地方,往往藏著更難測的人心。
沈音沒立刻應張文容,只是站在山坳口往那幾戶人家望了半晌。
夕陽把屋頂的茅草染成金紅色,炊煙看著倒是平和,可那幾戶人家的柴門都關得嚴實,院墻上還隱約能看見插著碎瓦片,透著股生人勿近的警惕。
“先別急著靠近。”沈音按住張文容的肩,“張松白柳煙兒,你倆去前面探探路,問問能不能借宿,順便打聽下這地方的底細。”
差使兩人,沈音那叫一個自然。態度好似驅逐路邊野狗一般,帶著濃濃的嫌棄。
大腿的傷簡單涂了點草藥,效果甚微,一下午的功夫已經有化膿的跡象,張松白這會兒痛得厲害,聽到沈音還給自己派活,氣得胸膛劇烈起伏。
可想到上午發生的事情,張松白還是控制住了自己的火氣,勉強著放低姿態的道:“我腿痛,能否麻煩你走一趟?”
柳煙兒見狀,也開始嘀咕:“還探什么路?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就不錯了,真當自己是大官下鄉查訪呢?”
張文容見狀,忙上前將這個探路的活兒攬下,大步流星地進了村子。
有人愿意干活,沈音也沒多說什么,讓孩子們坐在山坳里的石頭上歇著。
沈音則走到一棵老榆樹下,扯了幾片葉子揉碎了,往張漣漪腳上裹著的草葉里塞——那葉子帶著點清涼氣,能稍微緩一緩磨破的疼。
張漣漪縮了縮腳,卻沒躲,只是小聲問:“母親,這里的人會不會像驛站里的那樣?”
“不好說。”沈音實話實說,“但咱們只要守好自己的東西,別露怯,也別貪小便宜,就出不了大錯。”
正說著,張文容就神采奕奕地回來了,身后還跟著個挎著柴刀的壯漢,約莫三十來歲,眼神直勾勾地打量著他們一行人,像是在估摸著什么。
“這位是李三郎,這村子里的戶長。”張文容搓著手,笑得有些興奮,像是辦成了一件大事般,“他說村里能騰間柴房給咱們住,就是……要收兩個銅板的住宿費。”
柳煙兒一聽要花錢,立即就樂了,沖沈音戲謔道:“夫人快給錢吧,您可是我們的一家之主啊,得拿出該有的掌家人氣勢才對。畢竟,您肯定也不希望幾個孩子風餐露宿吧?”
她倒要看看,沈音能不能掏得出這筆錢。要知道當初離開京城的時候,他們身上可是一分錢都沒有。
呵呵呵……
現在她只需等著沈音出丑便是。
張文叢皺著眉頭,“母親,我不打緊的,隨便找個樹下也能睡。這兩個銅板太貴了。”
李三郎聽了眉頭一皺,手里的柴刀往地上頓了頓,發出“哐當”一聲響:“嫌貴?那你們就去山里喂狼好了。這兵荒馬亂的,能讓你們有個遮頭的地方就不錯了。”
沈音趕緊按住要和李三郎犟嘴的張文叢,對李三郎道:“我們身上拿不出錢,能不能用東西抵?比如這幾把竹筍,都是前兩天剛摘的,還新鮮。”
李三郎瞥了眼布袋里的竹筍,嘴角撇了撇:“這點東西頂多值一個銅板,剩下的……”他目光掃過張文容背上的鐵鍋,“那口鍋看著還能用,抵一晚住宿費,不算虧你們。”
“不行!”張文容立刻把鍋往懷里抱了抱,“這鍋是我們做飯用的,抵了我們往后吃什么?”
“那就沒得談了。”李三郎轉身就要走。
“等等。”沈音突然開口,“鍋不能給,但我們還有點別的。”
她從布包里摸出個小布包,打開來,里面是半塊被張漣漪塞進來的紅糖。之前被泥水浸過,邊緣有些發黑,卻依舊能看出是好東西。
李三郎眼睛亮了亮,這年月紅糖可是稀罕物,想買都買不到。他一把搶過小布包,掂量了兩下,點頭道:“行,這東西夠了。跟我來吧。”
“母親……”張漣漪看了看那塊紅糖,又看向沈音,小聲道,“等我以后長大了,我給母親買好多好多的紅糖,讓母親每天都能吃到!”
沈音抿唇一笑,指尖輕點張漣漪的鼻頭,低頭朗聲道:“我們漣漪還是這么厲害,那母親就等著小漣漪的紅糖了哦。”
張漣漪笑得眉眼彎彎,小雞啄米地點頭,“母親只管記著便是,漣漪一定會實現承諾噠~”
沈音又是一笑。紅糖被泥水泡過,給出去她并不心疼。竹筍也是,眼下春季,只要一場雨一片竹林,就能采摘到很多。不過……
沈音輕飄飄瞥向柳煙兒,這人吃了她兩巴掌,也還是沒學會管住自己的嘴。
張文叢看著那半塊紅糖被拿走,心疼地直吸氣,湊到沈音身旁低聲罵:“母親,你瘋了不成?那紅糖留著給犀補身子多好,竟給了這種粗人!”
沈音聽見了,挑眉反問:“你在教我做事?”
張文叢一噎,心里不服氣嘴上卻道:“文叢不敢,母親莫要動氣。”
真是的,他說的一點沒錯啊。靈犀妹妹這一路上都沒吃到什么好東西,他就想讓靈犀妹妹吃點好的,補補身子。
母親現在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以前靈犀妹妹只是一點擦傷都能緊張的睡不著覺,現在靈犀妹妹又累又渴,還要被母親克扣。
一點都不像以前的母親作風。
睥睨了一眼這個心口不一的臭小子,沈音直視前方,這半塊紅糖換一晚安穩,不虧。
至少比露宿山林,被野獸盯上強。
柴房果然簡陋,四面漏風,墻角堆著些干草,還散發著霉味。
李三郎把他們領進來就走了,臨走前特意瞥了眼沈音懷里的布包,眼神里的貪婪藏都藏不住。
“今晚警醒點。”沈音把孩子們安頓在干草堆上,壓低聲音對張文容道,“看好自己的東西,尤其是那口鍋。”
張文容重重點頭,把鐵鍋放在手邊當武器。張松白借了李三郎家的一把刀,讓張文容將傷口的膿刮掉,又上了一遍草藥,這會兒縮在角落里,奄奄一息像是要死了一樣。
“哎喲我的老爺......”柳煙兒眼眶掛著淚,唉聲嘆氣的。聽得張松白心煩,“我還沒死,你這么急著哭喪做什么?”
柳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