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日頭爬到頭頂時,天忽然變了臉。先是風(fēng)卷著烏云壓過來,把官道上的塵土揚得漫天都是,緊接著豆大的雨點就砸了下來,噼里啪啦作響。
不遠處山坳里露出一角青瓦,里面供奉著觀音,是座破敗的觀音廟,泥塑的菩薩像半邊身子塌了,蛛網(wǎng)結(jié)了一層又一層,倒也能勉強遮風(fēng)擋雨。
沈音等人早早的到了里面,這會兒身上都是干爽的,圍著火堆坐著。
張松白縮在另一頭,臉色灰敗,大約還記著昨夜的蠢事,沒敢多言語。
就在這時,廟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伴隨著木杖點地的輕響。沈音抬頭望去,只見一個身披蓑衣的身影立在門口,雨水順著蓑衣下擺滴落,勾勒出挺拔的身形。
那人抬手掀掉斗笠,露出一張清雋的臉,正是張松青。
沈音整個人都站了起來!
臥槽!
張松白的兄弟,張松青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原文里提過——這家伙,覬覦自家嫂嫂!
是那種覬覦到想要踹掉張松白,自己上位的瘋狂惦記,俗稱癲公的喜歡。
他顯然也沒想到會在這里撞見他們,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落在沈音身上,目光柔和了幾分:“嫂嫂?”
沈音心里微頓。
原書里提過,張家被抄家流放時,張松青正在南方治水患,因張松青因治水有功,特格外開恩,騎馬趕往婺城。
因此,流放路上并未與張松白等人同行。原該是自行趕往婺城,倒沒想到會在此處偶遇。
“二弟?”她起身頷首,語氣平淡,“倒是巧。”如果忽略了沈音因為驚訝,而站起來的話,她還算淡定。
劇情出現(xiàn)偏差了喂!
沈音有點慌,她的出現(xiàn)就已經(jīng)是個漏洞了。她擔(dān)心,流放路上張松青的出現(xiàn),會成為另一個漏洞。
關(guān)鍵尼瑪,這漏洞比張松白這個丈夫還了解原身。她怕不小心露出破綻,讓張松青懷疑!
張松青走進來,將蓑衣解下抖了抖水,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沈音老土的衣襟。
料子是粗布麻衣,皺巴巴貼在身上,襯得她脖頸線條愈發(fā)纖細。他喉結(jié)微滾,從行囊里掏出件干凈的青色外衫遞過去:“嫂嫂這衣服應(yīng)是穿了許久,換身干凈的吧。”
沈音低頭,青色的長衫是女款的,質(zhì)地一看就很好,關(guān)鍵這尺寸瞧著......跟原身的身形差不多。
沈音心都咯噔了下,擺手推辭:“你有心了,只是流放路上,也不必將就這么多。”
張松青眼神定了定,落在沈音手腕上。像是趕路時被樹枝劃破,滲了點血珠。
他二話不說,從懷里摸出個小瓷瓶,拉過她的手就挖了點藥膏上去,指腹不經(jīng)意擦過她的皮膚,帶著微涼的觸感。這拉手動作,自然的跟自家狗似的。
沈音猛地縮回手,蹙眉看著他,帶著驚疑不定。
張松青卻像沒事人一樣,把瓷瓶塞進她手里,聲音不高不低,卻足夠讓旁邊的人聽見:“這藥膏止血快,嫂嫂貼身帶著。”
他轉(zhuǎn)頭看向縮在角落的張松白,語氣瞬間冷了幾分,“大哥,嫂嫂和孩子們流放吃了這么多苦,你這個當(dāng)家人,倒安穩(wěn)坐著?”
張松白哼笑了聲,滿口譏諷:“二弟如今瞧著,倒比我這個當(dāng)大哥的還體面。”
他這個弟弟,本事了得,只是心思不在朝堂上,只在百姓身上,總想替百姓做事,雖得皇帝重視,可官位一直不上不下的。
他能坐到宰相位置,全靠他苦心鉆營,左右逢迎。如今衣不撇體,食不果腹,三餐不定,倒是與體面的二弟,形成對比。
真是諷刺。
張松青衣著得體,柳煙兒在一旁看得眼熱,也想湊上去搭話,剛要開口,就被張松青冷冷瞥了一眼:“柳姨娘身子弱,還是離火堆近些好,免得過會兒再添個病號,拖累大家趕路。”那眼神里的疏離,跟對沈音的熱絡(luò)判若兩人。
沈音把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明鏡似的。這位小叔子的心思,真是一點藏不住。
他會在遞外衫時,直勾勾的盯著她看;會在給藥膏時,特意叮囑“貼身收好”;會當(dāng)著張松白的面,明晃晃地護著她,仿佛她才是需要被周全的人。
這種隱晦又直白的在意,像廟里漏下的雨絲,細密地纏過來,讓沈音不得不提防。
衣裳,沈音沒收,摟著張漣漪坐在火堆旁,也不再說話,心里卻一個勁兒地犯嘀咕。
火堆噼啪作響,映著張松青望著那獨獨倩影的眼神,深邃得像藏了片海。張松白縮在角落,心如同在火燒。
與沈音的這門婚事,原本輪不到他的。
雨還在下,敲打著廟頂?shù)耐咂袷窃跒檫@場各懷心思的偶遇,敲打著曖昧又緊張的節(jié)拍。
雨聲敲在瓦上,像無數(shù)根針,扎得張松白翻來覆去,渾身不得勁。他縮在角落,看著火堆旁沈音給張漣漪講故事的側(cè)影,那些被刻意壓下去的舊事,順著雨縫鉆了出來。
他還記得,那是一年乞巧節(jié)。他在畫舫上遠遠瞧見沈音。她穿著月白的羅裙,站在船頭喂魚,鬢邊別著朵珠花,被湖風(fēng)一吹,裙擺飄得像朵云。
那時他剛?cè)牍賵觯切枰蚣疫@樣的門第做靠山的時候,眼里的算盤打得噼啪響。
吏部侍郎的嫡女,端莊得體,其父又手握實權(quán),娶了她,可比攀附那些虛有其表的世家女實在多了。
沈音在岸邊散步時,他瞅準(zhǔn)了周圍沒人,假裝失足撞上她。他甚至還記得,指尖碰到她衣袖的微涼。
沈音落水的瞬間,他幾乎是立刻跳了下去。
救起人時,她就那么**地靠在他懷里,臉色蒼白,發(fā)髻散亂。
后來沒過多久,沈家就托媒人來了,說“男女授受不親,既已如此,不如結(jié)為連理”。他裝作受寵若驚,接下了這樁婚事。
可直到大婚那日,拜堂時他眼角余光瞥見了張松青。
他那個一向只知埋頭做事的弟弟,站在人群最末,手里攥著支快被捏爛的荷花,指節(jié)泛白,眼眶紅得嚇人。
敬酒時,松青端著酒杯過來,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說,祝他們,新婚快樂。
那一刻,他才后知后覺地想起些零碎事——松青書桌上偷偷藏過的女子畫像,眉眼竟與沈音有七分像;他偶然聽見松青跟友人閑聊,說“若得一女子,如沈小姐般沉靜通透,此生足矣”……
娶到沈音,又得知這個比自己優(yōu)秀的弟弟喜歡沈音后,他升起一股隱秘的快意。
他不僅得了個強大助力,還順帶羞辱了弟弟。
這個弟弟娶不到的女人,他娶到了!
可此刻,看著張松青望著沈音的眼神,那眼神里的疼惜和在意,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心口發(fā)慌。
尤其是昨夜,沈音踹開他時那狠戾的眼神,和此刻對張漣漪的溫柔,判若兩人。
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從未真正看懂過這個被他算計得來的妻子......以及做什么事情,都穩(wěn)重自持的二弟。
雨還在下,廟里的火光忽明忽暗。張松青正從行囊里拿出塊干餅,遞到沈音面前,聲音放得極輕:“嫂嫂,墊墊肚子吧。”
沈音沒接,他也不惱,就那么拿著,指尖懸在半空,是個很有耐心的狩獵者。
沈音:這種人最可怕了,指不定什么時候就會被拆入腹中。
張松白別過臉,望著漏雨的廟頂,忽然覺得嘴里發(fā)苦。這樁他費盡心機得來的婚事,或許從一開始,就是場笑話。
但是,他不后悔。
能毀了沈音和張松青,他比任何人都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