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爬至中天時,毒日頭烤得山路發(fā)燙,碎石子硌得鞋底發(fā)疼,總算在道旁瞅見座破敗山神廟。
檐角塌了半邊,門板朽得露著縫,門楣上“山神廟”三個字被風雨啃得只剩模糊的輪廓,倒成了這荒山里唯一的遮陰處。
沈音率先停步,素白的指尖按在發(fā)燙的門扉上,指節(jié)泛著冷白:“歇半個時辰,炊煙別冒太高,省得被有心人發(fā)現(xiàn)。”
她聲音壓得低,尾音裹著山風的涼,聽得人心里一緊。
張松白早被山路磨得腿肚子轉(zhuǎn)筋,一屁股墩在廟角草堆上,干草屑粘了滿衣襟也顧不上拍。
他摸出懷里用油紙裹著的臘鴨,油香混著汗味鉆出來,剛要咬牙撕個口子,智通就悄沒聲地湊過來,纖手一伸就接了過去:“我來弄,你歇著。”
她蹲在墻角生火,僧袍下擺往上撩了撩,露出截白皙的腳踝,肌膚在昏暗的廟里泛著瓷光
——哪還有半分庵堂里青燈古佛的素凈?倒像株偷偷纏上藤蔓的菟絲花,藏著勾人的勁兒。
柳煙兒看得眼熱,指甲死死掐著帕子,卻只敢扯著張文容的袖子小聲抱怨,氣音都發(fā)顫:“你看她那狐媚樣子,眼珠子都要粘到松白身上了!哪像出家人,分明是……”
話沒說完,就被張文容冷颼颼的眼神打斷。
張文容臉色鐵青,腮幫子咬得發(fā)緊,目光像淬了冰似的釘在張松白身上,拳頭攥得指節(jié)發(fā)白。
父親真是敗壞門風!半點讀書人的風骨沒有,為了口吃食,竟跟個來路不明的尼姑廝混!
他怎么會有這樣貪利忘義的父親?
沈音靠在門框上,斜斜曬著半縷日頭,看著智通用樹枝熟練地串起臘鴨。油脂滴在火上,“滋啦”一聲炸開,金黃的油星子濺起來,裹著肉香瞬間漫了滿廟,勾得人喉頭直動張松白湊過去,智通就撕下塊最肥的肉遞到他嘴邊,眼神黏得像化開的蜜:“燙,慢些吃。”
張松白張嘴接住,油汁順著嘴角往下淌,含糊不清地應著,全然沒注意到沈音眼底那點譏誚。
像看只撲向蜜糖的蒼蠅,蠢得明明白白。
忽然,遠處傳來馬蹄聲,“嗒嗒”地踩在山路上,混著粗啞的人語聲,由遠及近,像催命的鼓點。
沈音臉色驟變,“快滅了!是官差!”
眾人瞬間慌作一團,張松白手忙腳亂地去推智通,聲音都變了調(diào):“快把臘鴨藏起來!別被看見!”
智通火急火燎地用油紙裹了,剛?cè)M懷里,廟門就“嘩啦”一聲被掀開,兩個穿皂衣的官差掀簾進來,腰間的鐵鏈“哐當”作響。
他們目光掃過眾人,最后像釘子似的扎在智通身上,臉色一沉:“智通師父!庵堂住持報官說你偷了香火錢跑了,原來是跟這群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處!”
張松白腦子“嗡”的一聲,像被重錘砸了,轉(zhuǎn)頭瞪向智通,聲音發(fā)顫:“你偷了錢?!”
智通臉色慘白如紙,卻突然撲到張松白身后,死死拽著他的衣角,聲音抖得像秋風里的葉子:“不是我偷的!是住持誣陷我!我跟你們走,是想找機會去婺城伸冤!松白,你信我!”
官差冷笑一聲,上前就要抓她:“少狡辯!偷沒偷,跟我們回衙門過了堂再說!”
“等等!”張松白突然開口,手不自覺地摸了摸懷里還剩大半的炒米和蜜餞——那是智通昨天剛給他備的。
沒了智通,往后誰還會給他弄現(xiàn)成的吃食?他急忙上前一步,聲音都透著急:“她沒偷錢!是我們請她同行的,路上幫我們弄些口糧!”
官差瞥了眼他懷里鼓鼓的包袱,又掃了眼智通,冷聲喝道:“請她同行?你們不知她是清修的尼姑嗎!莫不是合起伙來偷盜,還想瞞天過海!”
沈音立馬警覺,上前一步擋在眾人前頭,語氣平靜卻帶著幾分鎮(zhèn)定:“大人誤會了,我們只是趕路的普通人,此次前往婺城投親,與智通師父不過是半路偶遇,并不相熟。”
張松青也點頭附和,手一抬就指向張松白:“我們與智通師父真就一面之緣,至于她為何要跟著我們……大人問他便是。”
張松白瞬間慌了,哪里還顧得上什么吃食,急急忙忙地撇清:“不是不是!我和她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是她自己要跟著的!你們要抓,趕緊抓她走!別連累我們!”
柳煙兒和幾個孩子也跟著附和,聲音里滿是惶恐——這可是偷盜的罪名,沾上邊就完了!
這話一出,張文容再也忍不住,像頭被激怒的小獸,沖上去就要打張松白:“父親!你不知廉恥!貪得無厭,現(xiàn)在還要把我們都拖下水!”
場面頓時亂作一團,官差見狀,“唰”地拔出刀,刀刃在日頭下閃著寒光:“都不許動!再敢動手,連你們一并鎖了帶走!”
沈音站在一旁,冷冷看著這場鬧劇。她早瞧出智通眼底的算計,卻沒料到對方竟背著偷錢的罪名。
張松白貪那點吃食,終究是把自己拖進了泥坑。
官差也不是傻子——這群人撇得干凈,庵堂住持報官也只提了智通一人,他們犯不著憑空扯出一堆麻煩,當即就去抓智通!
智通被官差拽著胳膊,腕子都紅了,卻還回頭沖張松白喊:“松白,我不是故意的!你等著我,我很快就會回來找你!”
她被推搡著往外走,懷里的臘鴨油紙包被扯破,油乎乎的肉掉在地上,滾了幾圈沾滿塵土,像塊被丟棄的臟布。
張松白看著那灘油污,心里又悔又恨——早知道,當初就不該貪那幾口吃食!
沈音跟在最后,路過那灘臘鴨時,腳步頓了頓。張松青湊過來,壓低聲音笑:“嫂嫂,你早猜到這智通不是善茬了吧?”
沈音勾了勾唇,眼神冷冽得像山澗的冰:“貪心的人,從來都栽在自己的**里。”
山路蜿蜒,官差的斥罵聲漸漸被風卷走,只留下風裹著塵土,掠過山神廟門口那灘早已冰涼的油污,像在嘲笑這場因貪念而起的鬧劇。
官差走前,把智通身上所有東西都搜走了。早上張松白嫌累,把自己的包袱也塞給了智通,這下全沒了……
休息得差不多,智通這事像陣風似的過去了,沈音率先邁步:“走了,再耽擱,天黑前到不了驛站。”
眾人默默跟上,唯獨張松白,還盯著那灘油污發(fā)呆,臉上滿是懊惱——不僅沒了吃食,還差點惹上禍事。
他怎么就這么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