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過后,墨紅袖繼續雇傭之前那支建筑隊,給出了一份更加詳盡的圖紙,讓他們先建起高墻將那片荒地圈起來,然后慢慢在里面增添倉庫和廠房。
與此同時小批量但不間斷地購入黃豆、小麥、大米、糯米、皂角、紅藍花、石榴花、金銀花、桂花、艾草等原料,慢慢囤積起來,待廠房建好設施完備之后投入使用。下一步,她準備釀造醬油,制作豆皮、豆干、香胰子、胭脂和各類糖果。
除了豆制品,其他三種是這個時代本就存在的東西,而她上輩子潛心鉆研訪遍名匠,將其一一納入陸氏商號旗下。當時潛心滌慮地把“品牌”的觀念輸入進購買者的腦子里,萬萬沒想到有一天會親自制造“冒牌貨”來跟陸氏搶市場。
六十畝的場地太小了,她需要更多田地,從而獲得更加便宜的原材料。所以她準備以白家村為中心,在河兩岸逐步購入盡量多的土地,逐漸建立起屬于自己的勢力。
這就不得不說起她與江州的緣分。
江州兩面環山,中部低平,中間大面積的平原地帶河網交織,土壤肥沃,是梁國重要產糧區之一。她作為陸婉清的時候一眼就挑中了這里,將陸氏商號首個大型原料產區定在了州南部。在沿海商人那里發現了土豆和番薯之后,首片試驗田也落在那里。
那個時候寧梁兩國的邊境線要更靠北,河對岸的那片地方是四年前才劃入寧國版圖的。那位少年成名的小將軍在她身為陸婉清的時候幫了她一把,同一個舉措在她成為墨紅袖之后又替她創造了一次便利。
“咚咚。”
“進。”
墨紅袖從遙遠的記憶中回過神來,然而應聲之后卻沒見人進來。
她知是白安之準備好了,便拿上東西打開門,走進寒氣愈顯的北風中。白安之已經在驢車旁等她,今日他們要到河對岸的寧南縣去,向那里的酒樓推銷豆皮和豆腐干,順便訪一訪那里的醫館。
周遭幾個縣的大小醫館都已經看遍了,無人能治白安之的失聰失語之癥。墨紅袖卻并不氣餒,這才多大一片地界,往后他們要見的人和要去的地方還多著呢。在她的影響下,白安之也漸漸改變了初始的消極態度,不再抗拒訪醫,墨紅袖說什么他便做什么。
先前黃樓已經替他們把招牌打了出去,所以墨紅袖此行十分順利。因為軟白玉名聲在外,她訪過的十幾家酒樓無一不要求向她購買新鮮的軟白玉。墨紅袖考慮過后決定鮮豆腐和豆花暫時還是專供黃樓,一來路途遙遠運輸不便,二來她如今能活動的區域太小,放開就意味著要降價,不如把黃樓這個活招牌立在那里,專心運營豆腐的衍生品。
等有條件在外地建作坊了,再談下一步計劃。
兩人在寧南縣住了兩晚,第三日下午才返回白家村。
正欲過河,白安之卻忽然使力拉緊套繩,讓驢子停了下來。
“怎么了?”墨紅袖剛剛漫上來的困意被晃散了一大半,扭頭看向白安之。
“啊……啊啊……”白安之有些激動地指向前方的河水,然后不待墨紅袖反應,便從車上跳下提著衣擺大步向前跑去。
墨紅袖定睛一看,前方那片淺水中,竟然趴著一個人!
“啊……啊……”白安之自己跑到河水里之后又馬上轉頭朝她大力地揮手,叫墨紅袖別跟著他,站在岸邊等。然后他蹚過摸過腳踝深的河水,把臉朝下趴著的人從河里撈了上來。
白安之拖著人往河邊來時墨紅袖才看清,原來那里剛好有一個高出水平面的樹墩子,下方的土地也比其他部分高,那人剛好橫著卡在了樹墩子上,才得以露出半個身子并且沒有隨著水流繼續往下游去。
白安之將人拖到岸上平放,墨紅袖摸了摸脈搏又探了探鼻息,確認還有氣。她拍拍白安之,跟他一起把人抬到驢車上,臉朝下,上半身騰空,然后開始用力捶打他的背。
不多時,看著他吐出幾大口水,墨紅袖才讓白安之把人翻轉過來平放,仔細觀察這人的情況。腰部左右兩側均有破口,掀開之后能看見被水泡的發白的刀傷,左胸一處貫穿傷,人既然能活下來,初步判定應該沒有傷到心臟。除此之外還有右臂、背部、腿部,大大小小的傷口加起來有七八處,脖子上還有明顯的勒痕。
這樣都沒死,說明這人身體素質和求生意志都極其強悍,她在心中道。
衣飾雖然低調,但外袍的料子卻是質地上乘的螺紋緞,腰帶上綴的是上乘藍田玉。墨紅袖的視線循著衣衿上移,看見了一張骨相極為優越的少年人的臉。它被河水沖刷的一塵不染,也無血色,此時雙目閉合,就像一尊沾了水的雕像,每一處棱角都是頂級匠人精心琢磨而成,增一分或減一分都是在毀掉這份巧奪天工之的作。
玄色衣領下隱隱露出一截紅繩,墨紅袖伸手抽出來,帶出一小塊玉牌。她直接把東西扯了下來,拿在手里仔細查看。
玉牌選用的是上乘羊脂白玉,但做工實在稱不上精巧,甚至連好看都算不上。就像是剛接觸雕刻的學徒的練手之作,粗拙魯鈍,又帶有三分稚氣。然而再看這刻痕,卻刀刀深邃,顯然是不會用刻刀卻有股蠻力的人劃出來的,從這小心翼翼的走向又能看出來其態度之認真。
雕的是……麒麟?應該是麒麟,有驅邪納福之效。
翻到背面,打磨的光潤平整,卻沒再刻什么花紋獸紋,而是寫了兩個字。
“白鶴。”墨紅袖輕聲念出來,平靜的眸子隨之蕩起漣漪。
剎那間,她的思緒被抽回前世。
永安十九年,梁國皇儲之爭進行的最激烈的一年。
朝堂黨爭如火如荼,邊境烽火硝煙不斷。
那一年,寧國白家軍中突然橫空出世一銀袍小將,僅用十五日,火燒魚頭關,連下十五城,大破天勝軍后追敵百余里,親手將天勝軍主帥斬于馬下。悍然無匹,銳不可當。
天勝軍潰敗之后,梁軍士氣大落,節節敗退。那一場拉鋸已久的戰事,因為那名小將的出現,最終致使梁國痛失一州,舍民數萬,還折損了一位皇子。而那位皇子,便是被那銀袍小將斬掉頭顱的天勝軍主帥,梁國七皇子蕭旭,同時也是太子之爭的大熱人選之一。
蕭旭母族強盛,軍功等身,若那一戰是他勝了,陸婉清與蕭昱十年籌謀極有可能功虧一簣。為此,蕭昱甚至動過暗中勾結寧國陷害蕭旭的想法。
誰都沒有想到蕭旭會以如此突然的方式退出了儲君之爭,那一戰之后,痛失愛子的梁皇臥病不起,蕭昱順理成章地登上了太子之位。
也是在那個時候,銀袍小將的姓名傳至梁國。他叫白鶴,其母乃白家軍主帥白瓊,寧國光義長公主。白鶴自幼長在軍中,十二歲正式入伍,十三歲開始參戰,而他大敗天勝軍一戰成名時,剛滿十四歲。
……
如今距離永安十九年過去三年光陰,那小將軍剛好十七八歲,再看眼前這黑衣少年,年歲也正好對得上。
這世上,會碰巧有第二個叫白鶴的人嗎?
……
“郎中,怎么樣,能救活嗎?”
北風呼呼不止,晚間又忽然落起雪粒子,氣溫一下子比昨日降了一大截。墨紅袖換上白雪云半月前給她做好的夾襖,又踩上厚靴,靜靜地站在裝了厚門簾的堂屋門口,看里側的紅玉和紅豆端坐在書桌后練大字。
西側的房門剛有動靜傳出,她立即掀開簾子邁出門,走向背著藥箱從白安之房中出來的老大夫。
“這少年郎應當是自幼習武,身體較一般人強健不少。若非有個好底子,他撐不到我過來。”老大夫道,“只要平安度過今夜,基本就能脫離危險了。”
“勞煩郎中在此留宿一宿,診金需要加多少,您說個數。”
“這都好說,只是我手頭沒有藥,我開了方子,你們要盡快去縣里買來才行。”老大夫將一張藥方遞給墨紅袖。
“多謝。”墨紅袖接過藥方,把老大夫和白鶴一同安置在白安之房中,又讓白安之帶著她來到村東磨坊,這里的宿舍已經建好,白路已經住了進來。
大黃叫醒了熟睡中的他。
“舅舅白日蹚了水,不便再趕夜路。大路,你收拾收拾,驅車帶我去縣里。”
“哦,好,紅袖姐姐,我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