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卒 第三十六章 濁淵觸底，傘引生門

**冰冷。窒息。無邊的重壓。**

身體如同被萬噸濕泥包裹，沉向永夜般的河床。渾濁腥臭的河水無孔不入，堵塞口鼻，灌滿耳腔，將殘存的意識拖拽向粘稠的深淵。肺部像被無形巨手狠狠攥住，每一次瀕死的痙攣都撕扯出火灼般的劇痛，吸進的卻只有帶著腐爛草腥和尖銳砂礫的冰水。

**下沉。**

**無休止的下沉。**

右胸心口，尸化的陰寒如同掙脫囚籠的毒虺，貪婪吞噬著最后的體溫。青灰色的死寂已蔓過鎖骨，如同冰冷的苔蘚，正向著脖頸和左胸瘋狂滋長。麻木感與萬蟻噬骨的劇痛交織，半邊軀殼徹底淪為沉重的石錨，拖拽著靈魂墜向幽冥。

意識在缺氧、劇痛與冰冷的絕望中沉浮，如同狂風巨浪中最后一星將熄的漁火。下方，冰冷死寂的殺意凝成實質的冰水，再次合圍。無數沒有面孔的陰影輪廓在渾濁的幽暗中無聲迫近，它們扭曲的“手臂”穿透水流，纏繞著未散的黑符殘影，帶著湮滅萬物的氣息，狠狠抓向無力掙扎的腿腳與下沉的軀干！

**結束了。** 陰符宗的棋局，紅袍的暗影，判官泣血的書痕……一切，都將隨這具殘軀，葬于冰冷濁流，化為被奴役陰兵的一部分，永錮于這絕望的水底……

**不！**

就在意識之弦即將徹底崩斷的剎那，一股源自生命最原始核心的、混雜著滔天不甘與焚世怒火的狂暴意志，如同被逼至懸崖的困獸，猛地從靈魂灰燼中……**炸裂**！

**不能死！**

**左手！** 那只唯一還能感知冰冷沖刷、唯一還能傳遞痛覺的手臂！在絕望的深淵里，爆發出最后、最純粹的求生之力！它不再是肢體，而是一柄被意志點燃的……**復仇獠牙**！

指尖在冰冷滑膩的腰側褡褳中瘋狂抓撓！布帛撕裂！熟悉的、沉甸甸的、帶著死亡棱角的冰冷金屬觸感再次傳來——是那柄短柄的……**精鋼撬棍**！

**攥緊！** 用靈魂燃燒的力量死死嵌進撬棍的棱紋！

身體在下沉的重力中猛地……**蜷縮**！如同瀕死的穿山甲，將殘存的生命力凝聚于一點！借著下沉的勢能和水流的滯澀，左手如同毒蛇亮出致命的毒牙，帶著同歸于盡的決絕，將撬棍鋒利的尖端……**狠狠捅向**離得最近、那即將扣死腳踝的陰影鬼爪的“腕部”！

沒有金鐵交鳴！只有尖端刺入冰冷粘稠怨念聚合體的……**滯澀感**！如同楔入凝固的尸蠟！一股龐大混亂、裹挾著被奴役者滔天憤怒的冰冷意念，順著撬棍狠狠反噬回來！左臂如同被高壓電蛇噬咬，劇痛伴隨著徹底的麻痹！

但這一次，沒有退路！

**“給老子……滾——！！！”** 意識在冰冷水底發出無聲的咆哮！攥著撬棍的左手，在刺入陰影“手腕”的瞬間，用盡最后一絲源于骨髓的力氣……**瘋狂地攪動、旋擰**！

**噗！噗嗤！嗤啦——！**

撬棍鋒利的尖端和棱角在粘稠的怨念陰影中狂野地切割、撕裂！每一次攪動，都像在滾沸的油鍋砸入堅冰！那只陰影鬼爪劇烈地扭曲、沸騰！構成“手腕”的怨念陰影和纏繞其上的黑符殘影發出無聲的、飽含痛苦的尖嘯，開始劇烈地崩解、潰散！

**連鎖的業火，再次點燃！**

被物理破壞“身體”的陰兵，體內被陰符強行禁錮的、屬于溺斃亡魂本身的滔天怨毒與憤怒，如同找到了決堤的裂口……**猛烈地反噬噴薄**！這股失控的野火并非燒向我，而是……**如同瘟疫，瘋狂地燎向周圍其他陰兵“小腿”上纏繞的……黑符虛影**！

**嗚——！！！**

水面之上，那操控的號角聲陡然拔高，變得尖銳、瘋狂，充滿了失控的暴怒！連鎖的反噬風暴，顯然超出了幕后黑手的預期！

水下，以我為中心，一場怨念的核爆瞬間成型！被攪動的陰兵如同點燃的炸藥桶，體內爆發的怨念沖擊波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向鄰近的同伴！黑符虛影劇烈閃爍、明滅不定！更多的陰兵被卷入混亂的漩渦，動作扭曲變形，冰冷的殺意陣列瞬間崩解、撕裂！無數陰影手臂在渾濁的激流中狂亂揮舞、相互撕扯、甚至開始……**吞噬**！

**混亂！徹底的、歇斯底里的混亂！**

這由死亡怨魂反噬其主（陰符）引發的混亂風暴，成了黑暗深淵中唯一的……**生門**！

身體借著下沉的重力和混亂水流制造的推力，如同滑入巖縫的鰻魚，猛地向風暴外圍、河床更幽深的……**斜下方**……**沉墜**！

沒有方向！沒有計劃！只有遠離！遠離那致命的絞殺旋渦！

**砰！**

后背重重砸在河床的淤泥上，激起大團渾濁的泥云。肺部的灼痛已超越極限，意識在缺氧和劇痛中徹底模糊，只剩下身體本能的、微弱的抽搐。

**結束了……** 即使掙脫陰兵，也終將溺斃于這污濁的河底墳場……

就在意識之光即將徹底湮滅的剎那——

**腳踝！** 那只被尸化侵蝕、麻木僵硬的右腳腳踝處，毫無征兆地傳來一股……**微弱卻異常清晰的……溫熱感**？

**不是尸化的陰寒！** 而是一種……仿佛浸泡在溫潤靈泉中的、帶著奇異生機的……**暖流**？！

這突如其來的暖意，如同劃破永夜的第一縷晨曦，瞬間點燃了殘存的意識火星！

**怎么回事？！**

強忍著溺斃的窒息與尸化帶來的頸項僵硬，我艱難地扭動頭顱，渾濁的視野竭力投向腳踝方向——

渾濁的泥漿中，隱約可見右腳正踩在一塊……**巨大而異常平整的青黑色石板**上！石板上覆蓋著厚厚的淤泥與滑膩水藻。而那股奇異的、帶著泥土芬芳的溫熱暖流，正絲絲縷縷地從石板邊緣微不可查的縫隙中……**滲透逸散**，精準地包裹住我那只被魙氣侵蝕的腳踝！

**更令人心神劇震的是！**

就在那溫熱暖流包裹腳踝的瞬間，腳踝處瘋狂蔓延的青灰色尸化紋路……**如同滾湯潑雪**！蔓延的勢頭猛地一滯！那深入骨髓的陰寒劇痛與麻木感，竟然……**極其明顯地消退了一絲**！雖然尸化并未根除，但這股暖流，竟能……**壓制、甚至驅散魙氣**？！

**這石板之下……有生路！**

生的狂喜如同海嘯，瞬間沖垮了溺斃的絕望！求生的本能榨出軀殼最后的力量！我猛地蜷起身體，用唯一還能勉強驅動的左手，五指如鉤，死死摳進那塊巨大青石板的邊緣縫隙！指甲瞬間崩裂翻卷，鮮血混入泥水亦渾然不覺！

**掀開它！下面就是活路！**

就在左手筋肉墳起，肩胛欲裂，即將發力掀撬的剎那——

**嗡……！**

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熟悉感**的震顫，穿透冰冷的河水與厚重的石板……**從下方深邃的黑暗中……隱隱傳來**！

這震顫……這悸動……

**是油紙傘？！**

**它沒毀？！它沉到了這下面？！**

這個念頭如同驚雷貫腦！顧不得深究！左手爆發出殘存的所有、源于生命本源的蠻力，狠狠嵌入石板縫隙！同時，麻木僵硬的右腿也本能地、凝聚起最后一絲源于意志的力氣，狠狠蹬在側旁的河床硬泥上！

**給我……開——！！！**

**咔…嘣！咔嚓——！**

一聲沉悶如雷、仿佛塵封萬載的青銅機括被蠻力撬動的巨響，在死寂的河底轟然炸開！

那塊巨大的青黑色石板，在求生意志的野蠻撬動下，極其沉重地、帶著碾碎時光的滯澀感……**向一側……滑開了一道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狹窄縫隙**！

一股遠比腳踝處感受濃郁百倍、精純無比、帶著大地深處溫熱與奇異草木清香的……**蓬勃生機暖流**，混合著淡淡的、沉淀了無數歲月的……**神圣香火余韻**，猛地從縫隙中噴薄而出！

這氣息……與廢棄碼頭洞穴里、那破碎骨灰罐中的香火氣……**同源**！卻又更加古老、更加磅礴、更加……**接近本源**？！

與此同時，那股熟悉的、微弱的震顫感，也從縫隙深處……**清晰地、如同歸巢乳燕般的……雀躍傳來**！

**油紙傘！它果然在下面！它在……呼喚？！**

沒有時間思考！生與死的界限就在這道縫隙！

肺部如同即將爆裂的皮囊！我強忍著炸裂般的窒息感，身體如同滑溜的泥鰍，用盡最后一點源于本能的力氣，猛地……**擠進了**那道狹窄、散發著誘人暖意與微弱召喚的……**縫隙**之中！

身體滑入縫隙的瞬間，腳踝處那股壓制尸化的溫熱暖流瞬間如潮水般包裹全身！如同回歸了溫暖的母體！后方的冰冷河水、震耳欲聾的暴雨聲、陰兵混亂的怨念咆哮……所有屬于死亡濁流的聲音與觸感，瞬間被無形的力量……**隔絕**！

最后的光線消失。

冰冷刺骨的河水、滅頂的窒息、陰兵冰冷的凝視……一切屬于死亡的印記，被徹底切斷。

眼前，只剩下絕對的黑暗，以及……從腳下深邃通道深處傳來的、微弱卻無比堅定的……**溫熱氣流**與那……**熟悉的、如同心跳般的震顫**。

**墜落。**

向著未知的、散發著古老香火與磅礴生機的……**河底生門**，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