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弦歌 第十一章 弦外之音

青州城，醉仙樓。

林陌的手指在琴弦上輕輕一撥，《陽關三疊》的旋律流淌而出。沒有靈力加持，這只是首普通的琴曲，但大堂里的酒客們依然安靜下來。三個月前，他們眼中的林陌還是那個能一曲震退星隕閣高手的傳奇琴師；而現在，他不過是個在酒樓賣藝的瞎子。

——瞎子是他自己說的。那條蒙眼的黑布帶能省去不少麻煩，至少沒人會追問為何他眼中再無昔日神采。

“林先生，再來一曲《鳳求凰》吧！“有酒客擲來一塊碎銀。

琴音忽轉，纏綿悱惻的旋律讓酒館里的嘈雜聲又低了幾分。林陌的指尖能感覺到琴弦最細微的震顫，這是失去修為后意外保留的能力。有時他甚至能通過琴音“看“到周圍人的情緒——比如現在，那位點曲的客人心跳明顯加快了。

曲至半酣，酒館門簾突然被掀開。寒風裹著雪粒卷入，隨之而來的是幾個披著獸皮的獵戶，帶著北境特有的松脂氣味。

“掌柜的！熱酒！“為首的疤臉漢子跺著腳上的雪，“他娘的，寒淵附近的雪都能埋人了！“

林陌的琴音未斷，但手指微微一頓。寒淵——那是蘇璃最后字條上提到的地方。

獵戶們圍坐的角落很快響起喧鬧聲。幾碗烈酒下肚，疤臉漢子開始吹噓見聞：“...那女醫仙當真邪門，不用藥石，就靠一張紫弦琴。我那凍傷的胳膊，她彈了半曲就...“

“紫弦？“鄰桌商人突然插嘴，“可是穿白衣，戴紗笠的那位？“

“你也見過？“

商人壓低聲音：“何止見過！上月我岳父的怪病就是她治好的。不過診金稀奇——不要金銀，只要病人講個故事。“

林陌的指尖不著痕跡地變了調。新起的旋律在嘈雜中幾乎不可聞，卻將獵戶們的談話聲清晰地送入他耳中——這是失去修為后，他琢磨出的“聽風指“。

“...最奇的是，“商人繼續道，“聽完故事，她會從琴上取下一根弦送給病人。我岳父得的那根，現在還供在佛堂里呢！“

“取弦？“疤臉漢子瞪大眼，“那琴不得越彈越少？“

“怪就怪在這兒——第二天見她，琴弦又是七根齊全...“

酒壺重重落在桌上的聲響打斷了談話。林陌收回注意力，指下旋律重新變得清亮明快。直到散場時，他才狀似無意地踱到獵戶那桌：“這位大哥，方才說的紫弦醫仙，現在寒淵何處？“

疤臉漢子醉眼惺忪地打量他：“你也要求醫？“

“家中有人患了怪病。“林陌從懷中摸出塊成色極好的玉佩——這是前天當掉星隕閣戰利品換的。

漢子的酒立刻醒了大半：“從寒淵往北三十里，有個叫'琴冢'的山谷。但...“他湊近低語，“醫仙只見有緣人，強求的都被雪埋了...“

次日清晨，林陌正在客棧收拾行裝，房門突然被叩響。開門“看“去，門外站著三個人——心跳急促的中年男子，步履虛浮的年輕女子，還有個氣息沉穩的老仆。

“林先生？“中年男子聲音發緊，“在下青州布商趙世安，懇請先生救我女兒！“

林陌側身讓進三人。女子坐下時，身上飄來淡淡的腥甜氣息——與當年星核受害者如出一轍。

趙世安掀開女兒袖口：“請先生過目。“

即使隔著蒙眼布，林陌也能“看“到少女腕上那枚星狀痕跡。不是普通的皮膚病，而是皮膚下透出的詭異光芒，呈六角星形排列。

“何時出現的？“

“七天前。“趙世安抹著汗，“起初只是小紅點，后來就...今早更冒出這些...“他小心地展開一幅紙，上面拓印著少女背部的圖案——六個星點正逐漸連成線。

林陌指尖微顫。這分明是未成形的星核印記！難道星隕閣還有余孽？

“為何找我？“

“因為...“趙世安突然跪下，“昨夜有托夢，說唯有持琴者能救我女！“

老仆急忙補充：“我家老爺素來不信這些，但今早發現小姐枕邊多了這個...“他捧出一根紫色絲線。

林陌接過絲線，瞬間如遭雷擊——線中蘊含著熟悉的靈力波動，是蘇璃的紫弦無疑！但更奇怪的是，當絲線接觸皮膚的剎那，他丹田處突然傳來久違的溫熱感。

“準備馬車。“他聽見自己說，“明日啟程去寒淵。“

入夜后，林陌獨坐窗前。手中紫弦在月光下泛著微光，而更奇異的是他體內的變化——丹田中似乎有根無形的弦正在成形。當他嘗試撥動時，空氣中竟泛起透明漣漪。

“這是...“

“第七弦的雛形。“一個聲音突然在腦海中響起。

林陌驚得站起。這聲音不是之前的“魔尊“師兄，而更像...他自己的回聲？

“誰？“

沒有回應。但當他再次撥動那根無形之弦時，遠處——極北之處——隱約有琴音相和。

......

五日后，北境官道。

暴風雪來得毫無征兆。前一刻還晴空萬里，轉眼間天地就只剩下狂舞的雪沫。林陌裹緊狐裘，艱難地牽著馬車前行。車內趙小姐的咳嗽聲越來越重——她身上的星痕已蔓延到脖頸。

“先生！前面有山洞！“老仆在風雪中大喊。

洞穴比想象中深得多。安頓好馬車，林陌扶著趙小姐深入避寒。洞壁結著厚厚的冰層，折射出幽藍光芒。奇怪的是，越往里走反而越暖和。

“有...琴聲...“趙小姐突然說。

林陌早已聽見。那旋律太熟悉了——《梅花三弄》，蘇璃最常彈的曲子。但當他循聲走去時，琴音又詭異地變成了《廣陵散》。

洞穴盡頭是個冰晶洞窟。中央有泓溫泉，水面飄著薄霧。而霧中坐著個白衣人影，膝上橫琴，紫弦在幽藍冰光中格外醒目。

“來啦。“人影輕笑，聲音卻讓林陌渾身血液凍結——

這不是蘇璃的聲音。

霧氣稍散，露出撫琴者的真容：星紋面具，七星道袍，還有那標志性的掐訣手勢...

“楚星河？！“林陌本能地擋在趙小姐身前。

“錯了。“撫琴者緩緩摘下面具，露出與楚星河七分相似卻更年輕的面容，“我是你從未見過的...小師弟。“

琴音驟變，七根紫弦同時震顫。林陌丹田處的無形之弦突然劇痛，仿佛被什么生生鉤住——

“師尊沒告訴你吧？“年輕人微笑，“《玄天訣》本該有第八弦...“

洞窟劇烈搖晃起來。在意識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林陌聽見遠處傳來真正的《梅花三弄》——這次絕不會錯，是蘇璃的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