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禪房內(nèi)外,一片死寂。
那名靈光寺的弟子和慧明和尚,都被法海所描繪的場景嚇得臉色蒼白。
就在此時,庭院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一名蘭若寺的年輕僧人快步走入,雙手合十,恭敬道:“方丈,寺外有一名自稱守備府的親兵,說有要事求見。”
法海那雙金光閃爍的眼眸,緩緩恢復(fù)了平靜,他轉(zhuǎn)過身,神情淡然。
“讓他進(jìn)來。”
片刻之后,那名奉魏雄之命前來報信的親兵,快步走入庭院。
他一眼便看到了那身披灰色僧袍,卻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法海,心中一凜,連忙單膝跪地。
“小人參見法海大師!”
他將城門口發(fā)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迅速稟報。
“……那群南楚道士,為首的自稱太虛宮青玄,如今已被我家大人,暫時請回了衙門,等候發(fā)落。”
法海聞言,只是微微頷首,臉上看不出絲毫意外。
他看了一眼那名親兵,聲音平靜無波。
“你且回去,轉(zhuǎn)告魏守備。”
“就說貧僧,亦有大事,想與他商議。”
“讓他將那群遠(yuǎn)道而來的道長,一并請至守備府議事廳。貧僧,稍后便至。”
“遵命!”
那親兵領(lǐng)命之后,轉(zhuǎn)身飛奔而去。
庭院內(nèi),再次恢復(fù)了安靜。
法海的目光,落在了慧明和那名早已嚇傻的靈光寺弟子身上。
“慧明。”
“方丈!”慧明連忙上前一步,躬身應(yīng)道。
“你立刻召集蘭若寺所有僧眾,前往靈光寺外。”
法海的聲音,不容置疑。
“于寺廟之外,結(jié)陣誦經(jīng)。以我佛門梵音,鎮(zhèn)壓那寺中妖魔,穩(wěn)固其周遭地界,切勿讓那妖氣,泄露分毫,傷及無辜百姓。”
“弟子……遵命!”
慧明心中一凜,他知道,大師這是要親自動手了。
法海不再多言,他站起身,那件普通的灰色僧袍,在他身上,卻仿佛比世間任何華服,都要顯得莊重威嚴(yán)。
他一步踏出,身形便已在數(shù)丈之外,幾個呼吸之間,便已消失在了他們視線當(dāng)中。
只留下那名靈光寺的弟子與慧明,呆呆的望著他離去的方向,眼神之中,充滿了極致的敬畏與狂熱。
真佛,要去降魔了。
守備府,議事廳。
氣氛,有些微妙的凝重。
晉州守備魏雄,高坐主位,手捧香茗,臉上掛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左手邊,坐著的是以青玄真人為首的十幾名南楚道士。
青玄真人身背劍匣,閉目養(yǎng)神,對桌上的茶水,看都未看一眼。
他不動聲色的打量著周遭的一切,一路上,憑借他先天武者的敏銳感官,早已將周遭百姓的只言片語,盡數(shù)收入耳中。
“真佛降魔……”
“蘭若寺高僧……”
“金光萬丈,神威如獄……”
這些詞匯,讓他心中,對那位素未謀面的法海大師,愈發(fā)的好奇與警惕。
他能清晰的感覺到,這位法海大師,與南楚那位游戲人間的佛門羅漢,行事風(fēng)格截然不同,但其背后所代表的力量,卻似乎同出一源。
他們之間,究竟有何關(guān)聯(lián)?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魏雄眼睛一亮,立刻站起身來,臉上堆滿了熱情的笑容。
“大師,您可算來了!”
只見法海身披灰色僧袍,手持九環(huán)錫杖,一步步,走入廳中。
他每走一步,都仿佛踏在某種玄奧的節(jié)點之上,整個議事廳內(nèi)的氣機,都為之一凝。
青玄真人猛然睜開雙眼,那雙本是古井無波的眼眸中,瞬間爆射出一股駭人的精光。
好強的修為!
不!
這已經(jīng)不是修為能形容的了。
眼前這個僧人,體內(nèi)仿佛蘊含著一座隨時可能爆發(fā)的火山,那股力量,精純、浩瀚、霸道,與他所知的任何內(nèi)勁、真氣,都截然不同。
那是一種更高級,更純粹,帶著煌煌神威的能量。
僅僅是坐在那里,便自成一方凈土,萬法不侵。
這是一位真正的佛門大能!
魏雄可不知這些門道,他只是熱情的將法海請到了右手邊的首座。
三方落座后,法海將靈光寺一事全盤說出。
魏雄聽完后,猛的一拍桌案,發(fā)出一聲巨響。
“豈有此理!”
他勃然大怒,滿臉的義憤填膺。
“真是豈有此理!”
“本官萬萬沒有想到,這靈光寺的僧人,竟已腐爛到了如此地步!平日里搜刮民脂民膏,敗壞佛門清譽也就罷了,如今,竟因一己之私,招來妖魔,將我這滿城百姓,都置于水火之中!”
他義憤填膺,痛心疾首。
“此事,絕不能就這么算了!”
魏雄的目光,掃過法海與青玄真人,聲音陡然拔高。
“本官,定要將此事,原原本本的上奏朝廷!奏請陛下,對天下佛寺,進(jìn)行一場徹徹底底的清查!”
“絕不能讓這等禍?zhǔn)拢谖掖笱嗳魏我惶帲俅紊涎荩 ?/p>
“以絕后患,以安民心!”
好一個借題發(fā)揮!
好一個以絕后患!
青玄真人眼觀鼻,鼻觀心,并未言語,心中卻對這位北燕守備的政治手腕,暗暗稱奇。
這位魏守備,分明是想借著靈光寺這顆爛掉的果子,將矛頭,直指整個北燕佛門。
其背后所圖,怕是那潑天的從龍之功。
這凡俗的權(quán)欲之心,當(dāng)真是有趣。
法海的面容,卻依舊平靜。
他只是抬起眼,淡淡的看了魏雄一眼。
“將軍有此心,自是好事。”
“只是眼下,當(dāng)務(wù)之急,是先處理掉靈光寺那妖魔。”
他聲音一頓,帶著一絲威嚴(yán)。
“還請將軍,立刻調(diào)集兵馬,將靈光寺方圓五里之地,徹底封鎖。不得讓任何百姓,靠近半步。”
“待貧僧與這位道長,除去妖魔之后,再論其他。”
魏雄等的就是這句話。
他要的,就是這個姿態(tài)。
一個全力配合真佛,為民除害的姿態(tài)。
“大師放心!”
魏雄猛的拍著胸脯,聲若洪鐘。
“本官這就親自帶兵前往,定將那靈光寺圍得水泄不通,連一只蒼蠅都飛不出去!”
“城中百姓的安危,便交給本官了!”
說罷,他對著二人再次重重一禮,隨即轉(zhuǎn)身,大步流星的走出了議事廳,那背影,充滿了雷厲風(fēng)行的果決。
議事廳內(nèi),再次恢復(fù)了安靜。
只剩下法海與青玄真人,相對而坐。
青玄真人沉吟片刻,終于還是決定主動開口,他對著法海,微微頷首,算是見禮。
“大師佛法高深,貧道佩服。”
法海亦是雙手合十,還了一禮。
“道長仙風(fēng)道骨,亦非凡人。”
“貧僧欲往那靈光寺,降妖伏魔,不知可否請道長,助貧僧一臂之力?”
法海的邀請,直接而坦誠。
青玄真人等的就是這句話。
他此來,本就是奉了祖師爺?shù)姆ㄖ迹皝斫的А?/p>
能與眼前這位深不可測的真佛聯(lián)手,自然是再好不過。
“固所愿也,不敢請耳。”
青玄真人欣然應(yīng)允。
隨即,他話鋒一轉(zhuǎn),仿佛是不經(jīng)意間提起。
“說來,貧道前些時日,在南楚,曾聽說過一位游戲紅塵的佛門大能,其法號,似乎是……濟癲。”
他看似不經(jīng)意的提起,一雙眼眸,卻緊緊盯著法海的反應(yīng)。
法海聞言,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呵呵,真人所言,莫非是那手持破蒲扇,口中常念‘鞋兒破,帽兒破’的那位羅漢?”
青玄真人心頭劇震!
果然!他們果然是相識的!
“不瞞真人。”法海輕聲道,“貧僧的師父,與那被世人稱為濟顛羅漢的尊者,乃是師兄弟。”
轟!
青玄真人的腦子,嗡的一聲。
師兄弟!
這個關(guān)系,比他想象中的,還要近,還要驚人!
他瞬間就明白了,為何祖師爺會讓他們來北燕,為何會如此精準(zhǔn)的,指向這晉州城。
濟顛羅漢與真君是舊友,而真君又與祖師爺交好。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青玄真人喃喃自語,心中最后的一絲疑慮,也煙消云散。
法海的目光,落在他身后那古樸的劍匣之上,意有所指的說道。
“真人不必?fù)?dān)憂,你們身負(fù)天命,安心行事便是。”
青玄真人聞言,更是心神激蕩,他猛然起身,對著法海,深深的行了一個道門大禮。
“既如此,一切,便聽?wèi){大師安排!”
靈光寺外。
曾經(jīng)車水馬龍的街道,此刻,已被肅殺的兵戈之氣所取代。
數(shù)千名身披甲胄的精銳兵士,結(jié)成森嚴(yán)的軍陣,將整座寺廟方圓五里之地,圍得水泄不通,刀槍如林,旌旗蔽日。
晉州守備魏雄,親自披甲,腰懸佩刀,立馬于陣前,那張剛毅的臉上,滿是凝重。
在他的命令下,所有的民居都已清空,百姓們被遠(yuǎn)遠(yuǎn)的隔離開來。
即便如此,依舊有無數(shù)膽大的百姓,從遠(yuǎn)處的高樓、街巷之中,探出頭來,伸長了脖子,朝著靈光寺的方向,緊張的張望著。
在軍陣的保護(hù)圈內(nèi),蘭若寺的僧人,在慧明的帶領(lǐng)下,盤膝而坐,結(jié)成了一座簡易的誦經(jīng)法陣。
莊嚴(yán)的梵音,自他們口中傳出,朝著那座死氣沉沉的靈光寺,不斷沖刷而去。
就在這緊張而壓抑的氣氛中。
兩道身影,自遠(yuǎn)處緩緩行來。
一人,身披錦斕袈裟,步履沉穩(wěn),寶相莊嚴(yán)。
一人,身背古樸劍匣,青袍飄飄,仙風(fēng)道骨。
正是法海與青玄真人。
魏雄見狀,不敢怠慢,立刻翻身下馬,快步迎了上去。
“大師!”
他對著法海重重一抱拳,神情肅穆。
“本官已按大師吩咐,將此地徹底封鎖,絕不會讓任何百姓,誤入其中。”
法海對著他,微微頷首,算是贊許。
隨即,他的目光,越過魏雄,望向那座被死氣籠罩的寺廟,那雙金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冷冽的寒光。
“妖氣沖天,看來,那孽畜,已經(jīng)等不及了。”
說罷,他不再多言,邁開腳步,徑直朝著靈光寺那緊閉的朱紅大門走去。
青玄真人亦是神情凝重,緊隨其后。
二人一前一后,就這么走入了那片被軍陣封鎖的,凡人眼中的禁區(qū)。
而在不遠(yuǎn)處,一座酒樓的屋頂之上。
一個身穿黑色錦衣,臉上戴著青銅面具的男子,靜靜的佇立在陰影之中。
他那雙隱藏在面具之下的眼眸,平靜得如同一潭死水,將眼前發(fā)生的一切,包括法海與青玄真人的每一次互動,每一個神情,都巨細(xì)無遺的,記錄在心。
他的手中,握著一支特制的炭筆,在一卷羊皮紙上,飛速的記錄著。
“南楚道門,與法海大師,聯(lián)手除魔……”
沙啞的聲音,自面具之下,低低傳出。
靈光寺,大雄寶殿。
靈光寺僅剩的數(shù)十名僧人,全都聚集在此。
他們一個個面如金紙,精神萎靡,仿佛被抽干了精氣,蜷縮在角落里,瑟瑟發(fā)抖。
住持圓慧,更是蒼老了十幾歲,他靠在一名弟子的身上,勉力支撐著,當(dāng)看到法海與青玄真人走入大殿時,他掙扎著,想要起身行禮。
法海的目光掃過,一個眼神,便制止了他的動作。
青玄真人眉頭緊鎖,他能清晰的感覺到,這大殿之中,彌漫著一股負(fù)面氣息。
他沒有出聲,只是默默跟在法海身后。
二人穿過大殿,來到了后院。
法海的目光,越過后院,落在了那座不起眼的小山包上。
山包之上,那棵老槐樹,依舊靜靜的立在那里。
只是,它的樹皮,已經(jīng)完全變成了詭異的,如同血管般的暗紅色,無數(shù)細(xì)小的藤蔓,如毒蛇般,纏繞著樹身,微微蠕動。
“阿彌陀佛。”
“孽畜,還不現(xiàn)身!”
幾乎是同一時間,青玄真人身后那古樸的劍匣,發(fā)出一聲清越的劍鳴。
他能清晰的感覺到,手中那柄真武蕩魔劍,正傳來一陣陣急促的,充滿了警惕與殺意的震動。
劍鋒所指,正是那棵詭異的老槐樹!
就在此時。
轟隆!!!
整座小山包,毫無征兆的,劇烈震動起來!
那棵暗紅色的老槐樹,發(fā)出一陣咔嚓聲,樹身竟從中間,猛然裂開!
一朵巨大到無法想象,通體血紅,表面布滿了粘稠血絲的妖異花苞,自那裂開的樹身之中,瘋狂鉆出!
那花苞,含苞待放,其表面,無數(shù)暗紅色的血管般的紋路,清晰可見,正以一種驚心動魄的頻率,劇烈地搏動著。
下一秒。
那巨大的花苞,緩緩綻放。
花心之中,并沒有什么嬌艷的花蕊。
有的,只是一張由無數(shù)張僧人扭曲、痛苦、絕望的面容,硬生生擠壓、融合而成的,巨大無比的鬼臉。
那些面容,有元悟,有元德,更有靈光寺失蹤的所有僧人。
他們仿佛還保留著一絲神智,正無聲的,發(fā)出最凄厲的,最絕望的哀嚎。
那張巨大的鬼臉,猛的睜開了無數(shù)雙充滿了怨毒與瘋狂的眼睛,死死的,盯住了下方的法海與青玄真人。
一聲不似人聲,充滿了無盡痛苦與暴戾的咆哮,自那鬼臉之中,轟然爆發(fā)。
恐怖的音波,化作肉眼可見的黑色沖擊波,朝著四面八方,席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