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走的很慢,走的晃晃悠悠。
可他終究是在往前走的。
哄笑的民兵們漸漸收起了笑容,手中的長槍直直對著他。
那些城墻上的騎士老爺們可是下了死命令,不能放任何一個人出城。
“喂喂,等等……這小鬼好像是那位魔法師大人的弟子!”
忽然有個眼尖的民兵出聲喊道。
該死,這可不是他們能惹得起的人物。
于是他們連忙收起長槍,臉上重新堆砌起諂媚的笑。
但很快有人注意到這個男孩的不對勁了,他一聲不吭,微微抬著頭,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某一柄長槍。
那柄長槍被插進土壤,周邊被暴雨沖刷的一片泥濘。
最先認出男孩身份的那個民兵站了出來。
他頗為得意的道:“您好,這位尊貴的少爺,請容我為您介紹一下。”
“先前不久,有只卑劣的污血種膽敢違抗禁令……哈哈,是的,您絕對想不到,她居然想偷偷摸摸鉆狗洞溜走,真是可笑,她不會以為我們不知道那邊有個洞吧?”
這根插進泥土的長槍,無疑就是他們用來殺雞儆猴的警示。
“讓開。”
男孩開口了,沙啞的聲音像是幽幽寒風。
那民兵本來還想邀功,瞧見他這樣,約莫也是有點后知后覺,便悄悄啐了口,退回隊伍里。
在一眾注視中。
男孩拔出那桿長槍,然后輕輕的,小心翼翼的平放下來。
他走到長槍的槍頭處,大概是想要做點什么,可他的手卻不自主的顫抖起來了,是那種肉眼可見的顫抖。
顫抖的他不敢進行下一步動作,生怕因為自己的失誤,進而影響到女孩本就不完整的軀殼。
他慢慢跪了下來,雨水便順著脖頸不斷往下流淌,那樣刺骨的寒冷仿佛已經深入骨髓。
他保持著這個姿勢,好久好久。
終于,他有了新的動作。
他應該是覺得自己能重新掌控身體了,一只手按住長槍,一只手輕輕挽住女孩纖弱的肩。
然后一點一點用力,將長槍拔出。
這個過程應當會流血的……如果真如剛剛那人所說,只是先前不久,那應該會流血的……
可女孩的肌膚,糜爛的傷口,除了蒼白還是蒼白,再無其他顏色。
于是男孩緩緩意識到,今天是暴雨啊,下了這么久的雨,這么大的雨,就算有再多的血也早就流干了才對。
他的手又開始發顫了。
好在他已經完成了將長槍從女孩腹腔拔出這個動作,再顫抖的手也足以讓他擁緊這個女孩。
好冰。
冰的就像是鎮子南邊那口水井里溢出的井水。
男孩就這樣靜靜抱著,坐在磅礴淋漓的雨中。
他覺得自己是該流淚了,可怎么也流不出來,只是呆呆的坐在那里,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雨幕隔絕一切,冷的叫人窒息。
……
……
大雨在某個時候停歇了。
或許是天亮的前一刻,又或者更早。
枯坐在泥水里的那道身影終于有了動靜。
鎮上的民兵隊已經換了一茬,他們不知曉昨晚發生了什么,只是頗為好奇的朝這個男孩投來目光。
顧安脫下那件濕透的亞麻襯衣,想要將懷里的女孩完全包住。
但僅一件上衣就想做到這點,顯然不太可能。
他有些后悔,昨晚不該將那件長袍隨手丟在莊園的。
可事已至此,后悔也不再有用了。
他盡量的抱起女孩,盡量的不讓她顯露任何一點肌膚——就像抱著一個剛出生的嬰兒。
然后開始走,往回走。
他的身影還在晃悠著,一步一步,也不知這樣走了多久,可記憶中的莊園大門還是沒有出現在視野里。
這個邊陲小鎮有這么遼闊嗎?
懷揣著這樣的想法,男孩在天色既明的時候,終于走回了莊園。
清早,這個龐大精密的機器又開始運作了。
可它永遠少了一處零件——不過那重要嗎?反正隨時可以找到新的零件替代。
“早上好,顧里安少爺。”
有正在修剪雜草的女仆瞧見了男孩的背影,連忙問好。
也有膽子更大的女仆趁機喊道:“顧里安少爺,您知道那個小女仆去哪了嗎?我今早上沒見到她。”
看來莊園里的人都曉得小少爺有個心愛的小女仆了。
男孩的身影微微一頓。
他再度把懷里的某樣事物攏緊了些,加上是背對著,女仆們沒看出異樣來。
她們還在討論那個勤快的女孩,那個抓老鼠很厲害的女孩。
而在這樣的討論聲中,男孩已經漸漸走遠了。
他的身影搖搖晃晃,就像鐵匠鋪的老薩德,那個矮小的男人也常常在清早喝的醉醺醺然后回家。
……
顧安沒有回自己的房間。
他徑直上了四樓。
許是老天愿意眷顧他一次,他的中途沒有再遇到其他人。
廊道的盡頭,那扇門依然沒有鎖。
顧安抱著女孩,走了進去。
“節哀。”
似乎對此事早有預料,女人溫婉的聲音接踵而至。
“這也在你的算計之中嗎?”
男孩的聲音很低,有些嘶啞。
“我說過,我沒有干預過她的任何行為,一切都是她自己做出的選擇。”
女人緩步走到他面前。
居高臨下。
“你是不是覺得是我害死了她?”
唯余沉默。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愛她?”
“你一定在想,要怎樣才能殺了我,讓我給她陪葬,對嗎?”
芙琳夫人伸出一根纖白的指尖,挑起他的下巴。
她平靜說道:“可實際上真正害死她的是你……如果你沒有那么愛她,她就不會選擇付出自己的生命。”
“如果你沒有那么愛她,她就可以說服自己,茍且偷生,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如你這般弱者的愛,從來只是累贅。”
女人的語氣依舊平淡,淡漠。
可那一句句話就像刮骨的小刀,端的鋒利,殘忍。
“現在,考慮清楚。”
“是拼死與我一博,然后痛快的死去,還是帶著那只卑劣的污血種為你掙來的命……好好活下去。”
“活下去,將來才有資格殺了我。”
她說完,想到什么,補充道:“對了,現在封城,你哪也去不了。”
“但把她交給我,起碼我能替你安排好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