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種程度上來說,劉子魚是看著宋承華長大的。宋承華從小就對讀書毫無興趣,恰好在上清宗修行。宋家一逼他讀書,他立馬就往上清宗躲。所以宋承華是什么底子,劉子魚自然再清楚不過。憑宋家的背景,找人代筆寫幾首詩詞倒也不是什么難事。
他一看到手中的詩,就能肯定不是宋承華寫的。只不過人都已經死了,也沒必要再說什么,更不會在外人面前貶低他。
不過話說回來,不管這詩怎么樣,劉子魚也算是服了陸玄風。陸玄風居然能想到從文房這方面作為下手的切入點。開始他還覺得對方在糊弄人,現在細想一下,還真是如此。商承宗手下那么多人,筆墨紙硯的使用必不可少。由此下手,角度既不起眼,也不容易引人注意,可謂十分刁鉆,這不就等到機會了嗎。
“借宋承華的詩一用,為他報仇,也算是因果有報吧,希望宋承華在天有靈保佑!”陸玄風嘆了口氣,又對劉子魚說道:“此事不可操之過急,有玄玉門的高手在,也沒辦法著急,還望劉兄多些耐心。”
劉子魚點頭道:“好!一切就按陸兄的謀劃來!”他態度之所以有了改變,自然是因為看到了陸玄風的能力。剛才外面有人來采購的事實,也證明陸玄風的辦法的確可行。
陸玄風拱手謝過他的體諒,又問道:“不知劉兄這邊這次來了多少人,也好讓我謀劃時心里有個底。”
劉子魚回答道:“還有一位師兄和師姐,都是金丹期的修士,到了該露面的時候自然會露面。”
陸玄風暗暗感嘆,有權有勢就是好。為了給宋家一個不成器的孫輩報仇,逸仙宗居然出動了兩名金丹修士……
山莊內,一棵蒼勁的老樹下,陽光溫暖宜人。王多金單手拄劍站在那里,神態和站姿中透著一股慵懶,但這慵懶并非懶散,而是精氣神上的一種獨特狀態。他神色平靜地看著坎下忙碌的一群人。
坎下是一塊荒地,袁雄指使南山寺僧眾將其開發成了一塊菜地,正在教南山寺僧眾種菜。南山寺僧眾本就會種菜,但明顯袁雄的種菜理念更為先進。王多金甚至有點懷疑,袁雄哪天會不會整出大棚蔬菜來。
途中,王多金讓袁雄收集一些烹飪用的調料,然而袁雄順帶收集了不少蔬菜種子,還在蒼廬縣城又弄了一些。
別人不知道,但王多金清楚袁雄身上有個習慣,那就是走到哪都喜歡種菜。袁雄不喜歡盤膝打坐修煉,他喜歡做所謂有意義的事,譬如種菜。至少在袁雄看來,種菜比打坐修煉更有意義。兩者之間的價值高低,王多金沒辦法跟他理論,畢竟各有各的看法和理念,他也不會強行逼迫袁雄做不喜歡的事。
當然,種菜也算不上什么毛病。王多金知道,那是袁雄在曾經的集體生活中形成的習慣,袁雄曾經所在的那個群體就好這口。
只是,種菜是需要時間的,菜種下去到長出來總得有一個生長周期!
明知道王多金要離開去閉關修煉,袁雄還帶著南山寺僧眾去種菜。王多金暗暗嘆了口氣,很顯然袁雄認為他還要回來。至少從另一個角度證明,袁雄潛意識里不想離開這里,這讓王多金頗為無奈。
有些人對有些事的想法,王多金感覺沒辦法講道理,他也不知是自己的問題還是別人的問題。譬如眼前這群南山寺的和尚,明明在黑道上干了不少事,但日常寺廟生活中的早課、晚課,只要有空就不會落下,敲木魚念經,過著晨鐘暮鼓般的生活,一直堅持著。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圓覺的長期灌輸,似乎每個人都惦記著要振興南山寺,如同每個人的信仰。
一邊殺人放火,一邊卻不肯吃肉!這讓王多金感覺不可思議,他忍不住在心里罵道,真他媽有病。一只熊妖居然心心念念伺候佛祖,還經常開口閉口幻想著要建一座很風光的南山寺,想著給佛祖塑金身。
一只熊妖居然拉著一群和尚不斷灌輸不要忘了佛祖,完全顛倒了,這不是有病是什么?
一路長途奔波,好不容易歇下來了,大家一停下,似乎各人的各種毛病都出來了。外面還有個跪了幾天的結巴,實在讓人心煩……
窗戶敞開著,門也大開著,以示屋里的孤男寡女光明磊落,沒干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
對窗的梳妝臺前,王多金坐著,看著鏡子里的商淑寧給自己盤頭發。
從有了第一次后,這女人每天一大早就會準時出現在他門口,差點讓王多金誤會堂堂郡主喜歡干丫鬟干的活。
接連幾天下來,王多金自己差點都習慣了,差點習慣以為身邊有個伺候的丫鬟。
他甚至有些懷疑,這女人不會是喜歡上了自己吧?若真是這樣,他是會拒絕排斥的。倒不是以貌取人,可這女人的長相實在讓人難以接受。
不過他心里清楚,人家主動獻殷勤和喜不喜歡自己沒關系,純粹是放低身段挽留客人的手段。
人家的好意自己這般看待,這就是看得清楚明白的煩惱。所以他也裝糊涂,沒有怎么拒絕,免得人家多想。
“金爺,準備得差不多了,明天就可以動身去秘境。”商淑寧提醒道。
“哦!”王多金平靜地說:“好!知道了。”
商淑寧原本做好了他會問點什么的準備,誰知對方的反應如此簡單。她靜默了一下,又說:“金爺,你詩詞寫得不錯。”
王多金苦笑一聲:“我真不會寫什么詩詞。”
商淑寧也沒有跟他爭辯,說道:“金爺誤會了,我這里新得了一首詩,想請金爺鑒賞一二,看看寫得如何。”
王多金“呵”了一聲,帶著點自嘲的意味,說道:“那倒是要洗耳恭聽。”
商淑寧手上不停,稍作醞釀,聲音輕柔婉轉地念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略作停頓,因為她明顯察覺到王多金端坐的身子動了一下。只聽王多金笑著說:“不錯,繼續!”
商淑寧于是重新開始念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金爺,這詩怎樣?”
“好詩,好詩,不錯,不錯。”王多金大大贊賞了一番,又盯著鏡子里的女人問道:“不知詩中的巫山在何地?”
商淑寧回答道:“未曾聽說過這地方,不過天下山川眾多,想必是題詩者游歷過的地方。詩中意境讓我對這座山也頗為向往,改天得空倒要向題詩者討教一番,得了確切地址再告訴金爺也不遲。”
王多金“哦”了一聲,問道:“得空討教?難道題詩者就在蒼廬縣不成?”
“沒錯!詩在采購來的文房用品中……”商淑寧將遇見詩的大概經過講了一下,頗為感慨地說:“如此好詩我自然要過問來歷,一問才知是城中一家叫‘靜墨軒’專賣文房用品的商鋪掌柜所題。真沒想到這小小縣城還有如此賢人雅士,得空當當面請教。”
“的確是賢人雅士,有機會倒是要見識一下。”王多金表示贊同。
頭發盤好后,王多金起身拉了拉衣服,順手撥拉了擺在一旁的寶劍杵在手中,親自送商淑寧出門。
走到外面院門口時,王多金忽然說道:“郡主,前往秘境的事能不能稍作推遲?我突然想起一點事,不知更改時間方便不方便?”
商淑寧愣了一下,但還是點頭道:“無妨,金爺想閉關的時候再說也行。”說完略欠身告辭。
目送她離去后,王多金轉身而回,走到了坐在亭子里擦拭匕首的袁雄身邊,手中拄著的劍鞘碰了下袁雄的腳。
袁雄抬頭看來,等著他說話。
王多金平靜地說:“剛聽了首詩,你要不要聽一下?”
袁雄沒說話,繼續埋頭擦拭匕首,一副你愛說不說的樣子。
王多金徐徐念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這詩怎么樣?”
袁雄頭都沒抬,只是手上擦拭的動作稍微停頓了一下,說道:“你是不是太無聊了,有意思嗎?”
他雖然沒有王多金博古,但還不至于連這詩也沒聽說過。他好歹在涉古的行當干了那么多年。
王多金垂眼看著他說:“郡主剛才念給我聽的,我從未對她念過。”
袁雄愣了一下,慢慢抬頭說道:“你知道我不干這附庸風雅的事。”言下之意是聲明自己沒把這詩告訴過郡主。
王多金說:“這事有點意思,郡主說是城里一家專賣文房用品的商鋪掌柜題的詩。難道除了我們還有其他人也跑到了這個世界來?這也不是沒可能,可若也出現在了這蒼廬縣,那就未免太湊巧了。”
袁雄狐疑地問道:“你確認你沒把這詩告訴過第二人?”
“問到了關鍵!”王多金慢悠悠轉身,目光遠眺,說道:“這詩我的確告訴過一個人,不過那人已經死了,在南山寺被你給宰了,那人名叫宋承華!”
和宋承華有關,還出現在了蒼廬縣,沖誰來的已經不用多猜。袁雄手中匕首唰地一聲歸入了腿上的鞘中,站了起來,盯著王多金。
“店名叫‘靜墨軒’,把情況摸一下。”王多金背對著他淡淡說道。
袁雄什么話都沒說,快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