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茫茫!
天地間只剩下狂暴的雨幕!
像億萬根冰冷的鋼針,被無形巨手瘋狂傾瀉而下,帶著摧毀一切的蠻力,狠狠扎向大地!
砸在吊腳樓陳舊的青瓦上,發(fā)出噼啪爆響,如同密集的鼓點敲擊著死亡的序曲;砸在濕滑的石板路上,濺起渾濁的水花,匯成湍急的溪流;砸在寨中僅有的幾棵老樹寬大的葉片上,發(fā)出沉悶的噗噗聲,葉子被打得千瘡百孔,無力地垂落。
整個落魂寨,瞬間被這無情的、咆哮的白色巨獸徹底吞沒!
視線?不存在的!
超過五步,就是一片混沌模糊、瘋狂涌動的水墻!雨線密集得如同實質(zhì)的帷幕,隔絕了方向,吞噬了距離。熟悉的吊腳樓輪廓在雨簾后扭曲變形,像蟄伏在混沌中的怪物剪影。遠(yuǎn)處連綿的蒼翠山巒,此刻只剩下濃墨重彩、翻滾不休的鉛灰色塊,沉重地壓在寨子上空,令人窒息。
耳朵里灌滿了!
震耳欲聾的雨聲是永恒的背景轟鳴!狂風(fēng)呼嘯著,卷過狹窄的巷弄和空曠的院壩,發(fā)出尖銳凄厲的嗚咽,如同無數(shù)怨魂在耳邊慟哭!
還有……那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沉重的——轟隆隆!大地在痛苦呻吟!
低沉、渾厚、連綿不絕,從寨子后方的峽谷深處滾滾而來,帶著摧枯拉朽的力量,碾過雨聲風(fēng)嘯,直抵人心!是山洪!它掙脫了束縛,咆哮著,奔騰著,來了!
“快跑啊——!!!”
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尖叫,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破狂暴的雨幕!聲音來自寨子最低洼的“水洼子”方向!
渾濁的黃褐色泥水,像無數(shù)條貪婪、污穢的舌頭,正瘋狂地舔舐、啃咬著吊腳樓裸露在外的粗大木樁!水位以肉眼可見的恐怖速度急速上漲!幾戶建在最低處的人家,豬圈和簡陋的雞舍首當(dāng)其沖!渾濁的泥漿瞬間灌入!
驚恐的豬玀發(fā)出瀕死的、尖銳刺耳的嚎叫,瘋狂地撞擊著木欄!
雞鴨撲騰著翅膀,徒勞地掙扎,只濺起幾朵渾濁的水花,轉(zhuǎn)瞬便被黃流吞沒!
牲口絕望的嘶鳴混在震天的雨聲里,更添幾分末日般的瘆人!
“救命!我的娃還在屋里!”
一個婦人凄惶的哭喊聲在另一處響起,她半個身子泡在渾濁的水里,徒勞地拍打著緊閉的木門,門內(nèi)隱約傳來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
“快!往高處跑!去曬谷場!祠堂坡更高!”一個渾身泥水、頭發(fā)花白的老者嘶聲力竭地吼著,試圖穩(wěn)住崩潰的人群。
寨民們徹底亂了!像被沸水澆灌的蟻穴,像被驚雷炸散的鳥群!在瓢潑大雨和迅速漫過膝蓋、冰冷刺骨的泥水里瘋狂奔突、哭喊、推搡!
男人咬緊牙關(guān),背起自家腿腳不便的老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濕滑粘膩的石板路上掙扎,每一步都搖搖欲墜!女人緊緊抱著襁褓中的嬰兒或扯著驚恐哭嚎的孩子,冰冷的泥水浸透了她們的褲腿和裙裾,沉重的負(fù)擔(dān)讓她們舉步維艱!渾濁的水流打著旋渦,拉扯著人們的腳踝,每一次跌倒都可能被這股無情的黃流瞬間卷走,消失在茫茫雨幕深處!冰冷的絕望如同這渾濁的洪水,迅速蔓延、淹沒每個人的心房!
林家吊腳樓,依著稍高的坡地而建,暫時還矗立在洪水之上,像一座孤島。渾濁的水流在院壩邊緣打著轉(zhuǎn),暫時沒能侵入。
但此刻,堂屋門口,祖母佝僂的身影如同一尊沉默的石雕。她拄著那根磨得油亮的硬木拐杖,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外面白茫茫的恐怖景象,溝壑縱橫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繃得像一塊歷經(jīng)風(fēng)雨、冰冷堅硬的頑石。
狂風(fēng)卷著冰冷的雨水,狠狠地、無情地抽打在她單薄佝僂的身上,舊棉襖迅速濕透,緊貼著嶙峋的骨架,她卻紋絲不動,仿佛這具蒼老的軀體已與身后的門框融為一體。
“阿婆!危險!快進(jìn)來!”
石磊渾身濕透,像剛從深潭里撈出來,頭發(fā)緊貼在額頭上,水滴順著剛毅的下頜線不斷淌下。
他剛從外面把隔壁癱瘓在床的吳阿公連人帶破棉被背過來安置在堂屋角落,急得雙眼赤紅,對著祖母的背影大吼,聲音在風(fēng)雨中顯得有些嘶啞。
祖母置若罔聞。她布滿老年斑、青筋凸起的手,猛地高高舉起那根沉重的拐杖,用盡全身殘存的氣力,狠狠敲擊在堂屋厚重的木門框上!
梆!梆!梆!
沉悶、急促、帶著金鐵交擊般穿透力的聲音,竟奇跡般地壓過了震耳欲聾的雨聲和遠(yuǎn)處的洪水轟鳴!像古老的戰(zhàn)鼓被擂響,帶著一種歷經(jīng)滄桑、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
“慌什么!!!”
她猛地轉(zhuǎn)身,面向混亂的院壩和更遠(yuǎn)處奔逃的人群,發(fā)出一聲嘶啞卻如驚雷般的怒吼!
這聲音仿佛蘊含著某種奇異的力量,讓混亂奔逃的人群出現(xiàn)了一瞬的凝滯,無數(shù)雙驚恐絕望的眼睛下意識地投向這個風(fēng)雨中巋然不動的佝僂身影。
“青壯!”祖母布滿血絲的眼睛銳利如鷹隼,掃過幾個還算鎮(zhèn)定的年輕漢子,“護(hù)住老弱!別管那些壇壇罐罐!命要緊!往祠堂坡上撤!那是祖宗選的高地!山洪一時半會兒漫不上去!快!!!”
這聲清晰、決斷的命令,如同在驚濤駭浪中投下了一根定海神針!混亂的人群像是溺水者終于抓到了一根浮木,稍微有了明確的方向。
幾個渾身泥水、氣喘吁吁的漢子狠狠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和泥漿,看清了祖母的位置,立刻吼著應(yīng)答:“聽阿婆的!快!往祠堂坡走!扶好老人孩子!”
他們開始主動組織,攙扶起身邊的老弱婦孺,艱難地向寨子后方、地勢更高的祠堂坡方向移動。
石磊看著人群開始有組織地轉(zhuǎn)移,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松了一絲,他狠狠喘了口氣,濕透的胸膛劇烈起伏。正要轉(zhuǎn)身再次撲向雨幕,去水洼子那邊搜尋是否還有被困的人——
眼角余光猛地瞥見一個纖細(xì)、決絕的身影!
是林霧!
她甚至沒來得及披上掛在門邊的破舊蓑衣!單薄的靛藍(lán)色身影如同離弦之箭,毫不猶豫地沖出了堂屋的遮蔽,一頭扎進(jìn)了狂暴的雨幕!冰冷的雨水瞬間將她吞沒大半,那抹藍(lán)色在混沌的白茫茫中顯得那么渺小、脆弱,卻又帶著一往無前的悲壯!
“阿霧妹子!你去哪?!”石磊的心瞬間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提到了嗓子眼,失聲大喊!恐懼攫住了他。
林霧在瓢潑大雨中艱難回頭,雨水瘋狂地沖刷著她蒼白的臉頰,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的聲音在風(fēng)雨中斷斷續(xù)續(xù),卻異常清晰,帶著不顧一切的焦急:“張阿婆……她家……在……水洼子最里頭!腿腳不行……門……門好像被水頂住了!還在……她家!”
她伸手指向的方向,正是低洼處洪水最洶涌的區(qū)域,渾濁的水流已經(jīng)快要淹到那家低矮的門檻!
石磊看清方向,頭皮一炸!那地方是水勢上漲最快、最危險的區(qū)域!他一跺腳,泥水四濺,剛要不顧一切地追過去——
又一個身影比他更快!如同一頭被徹底激怒、守護(hù)幼崽的母獅!
祖母爆發(fā)出與年齡極不相符的速度和力量,猛地沖出屋檐的遮蔽,枯瘦如柴、布滿褶皺的手,帶著千鈞之力,一把死死抓住了林霧濕透、冰涼的手臂!力道之大,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她胳膊的皮肉里!林霧痛得悶哼一聲,身體被拽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你給我回來!!!”祖母的怒吼帶著雷霆之威,渾濁的眼睛里噴射出前所未有的驚怒火焰,幾乎要將眼前單薄的孫女焚毀,“不要命了?!眼瞎了?!那地方水漲得比人快!你過去就是送死!!”她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恐懼而劇烈顫抖。
林霧被拽得踉蹌著轉(zhuǎn)過身,雨水順著她蒼白的臉頰瘋狂流淌,早已分不清是冰冷的雨水還是滾燙的淚水。
她鬢邊那支古樸的青玉簪,在灰暗壓抑的天光下,頑強(qiáng)地閃動著微弱卻執(zhí)拗的溫潤光澤,如同她此刻眼中燃燒的火焰。
“阿婆!放手!”
林霧的聲音因急切和用力而變調(diào),帶著哭腔,她奮力掙扎,試圖掰開祖母鐵鉗般的手指,“張阿婆!她一個人!門被堵了!水……水馬上就淹進(jìn)去了!她會死的!會被活活淹死的!!”
她的眼神里充滿了對洪水的恐懼,但更多的是一種不容動搖、近乎偏執(zhí)的決絕——那是她對生命的守護(hù),對鄰里的責(zé)任,哪怕代價是自己。
“我去!阿婆你放手!我去救張阿婆!”石磊沖到近前,焦急地伸手,試圖去掰開祖母死死扣住林霧胳膊的手。雨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臉龐流下,眼神焦灼如火。
“都給我閉嘴!!”祖母厲聲咆哮,蓋過了風(fēng)雨!她渾濁卻銳利如刀的目光死死釘在林霧臉上,那目光穿透雨幕,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來自歲月和權(quán)威的沉重壓力,“你留下!護(hù)好溪溪!護(hù)好屋里的人!一個也不許少!石磊!”她猛地轉(zhuǎn)向石磊,用拐杖重重指向張阿婆家的方向,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鐵釘砸下,“你去!把人給我?guī)Щ貋恚】欤。 ?/p>
這是命令!是來自落魂寨“送骨婆”的最后通牒!帶著血與火的烙印!
石磊渾身一震!看著祖母眼中不容置疑的決絕,又看向林霧眼中幾乎要溢出的痛苦和哀求。他沒有絲毫猶豫,猛地一咬牙,重重點頭,聲音斬釘截鐵:“好!阿霧妹子你回去!我去救張阿婆!等著!”話音未落,他高大的身軀已經(jīng)像一顆出膛的炮彈,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猛地扎進(jìn)了狂暴的雨幕和渾濁的洪流,義無反顧地?fù)湎蚰瞧淌缮耐粞螅?/p>
林霧看著石磊那瞬間被白茫茫雨簾吞沒的、奮力前行的背影,又低頭看看祖母那只依舊如同鐵箍般死死抓著自己胳膊、紋絲不動的枯手。
冰冷刺骨的雨水浸透全身,寒氣直往骨髓里鉆。身體因為用力掙扎和極致的寒冷而劇烈顫抖,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碰撞出細(xì)微卻清晰的絕望聲音。
最終,她停止了掙扎,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氣,但那雙眼睛,依舊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著石磊消失的方向,盯著那片被洪水徹底吞噬的死亡區(qū)域。
那眼神,像一頭被鐵鏈鎖住、眼睜睜看著同伴赴險而焦灼萬分的幼獸,充滿了無能為力的痛苦和煎熬。
時間,在狂暴的雨聲中,被無限拉長。
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jì)那么漫長。
心跳聲在耳邊咚咚狂響,幾乎要蓋過雨聲洪流。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冷的鐵銹味和絕望的沉重。
院壩里的水,不知不覺又上漲了一指深。渾濁的水流打著旋渦,卷著枯枝敗葉,甚至漂浮著不知誰家被沖走的破木盆。
祖母的手依舊死死抓著林霧,像焊在了上面。她的目光同樣死死鎖定著水洼子方向,渾濁的老眼里翻涌著復(fù)雜難辨的情緒——是擔(dān)憂?是憤怒?還是……一絲連她自己都不愿承認(rèn)的恐懼?
終于!
一個高大、熟悉的身影,如同破開怒海礁石的孤舟,再次頑強(qiáng)地沖破厚重狂暴的雨簾!
是石磊!
他渾身裹滿了泥漿,幾乎看不出原本靛藍(lán)的衣衫顏色。水已經(jīng)淹到了他堅實的大腿根!每一步邁出都異常艱難,仿佛在與無形的巨獸角力!他背上,用一張厚實的、浸透了桐油的防水布緊緊包裹著一個人形,只露出花白的頭發(fā)和一張嚇得毫無血色、雙眼緊閉、瑟瑟發(fā)抖的老婦人的臉——正是張阿婆!
“快!接把手!上坡!!”石磊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卻帶著一股令人心安的強(qiáng)悍力量。他艱難地涉水前行,將背上包裹嚴(yán)實的張阿婆交給聞聲沖過來的兩個寨民。
沒有絲毫喘息!石磊甚至沒顧得上抹一把臉上的泥水,目光銳利地掃過周圍,確認(rèn)還有幾處低矮房屋可能有人被困。他猛地吸了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再次轉(zhuǎn)身,像不知疲倦的戰(zhàn)神,毫不猶豫地、又一次義無反顧地沖回那片冰冷渾濁、危機(jī)四伏的死亡水域!去救下一家!
呼——
林霧緊繃到極致的心弦和身體,在這一刻,才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氣般,微微松弛下來。一股帶著后怕的虛脫感涌遍全身。一直死死鉗住她胳膊的那只枯手,也終于緩緩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松開了力道。
祖母收回手,依舊拄著拐杖,身形有些微晃,但背脊卻下意識地挺得更直了些。她渾濁的目光重新變得銳利如鷹隼,掃視著混亂轉(zhuǎn)移的場面。不斷用拐杖指點方向,嘶啞卻清晰地發(fā)出指令:“往左!繞開那棵倒樹!二狗!扶好你娘!三嬸子!抱緊孩子!別松手!快!都往祠堂坡走!!”她的聲音在風(fēng)雨中飄搖,卻像一盞微弱卻堅定的燈,指引著混亂的人群。她的背影,像一根深深釘在驚濤駭浪中的、行將腐朽卻依舊頑強(qiáng)的木樁,支撐著這方寸之地最后的秩序。
寨民們在她的指揮和石磊等青壯舍生忘死的救助下,互相攙扶著,哭喊著,深一腳淺一腳,在越來越深、越來越急的渾濁洪流中,向著寨子后方、地勢最高的祠堂坡方向,進(jìn)行著艱難無比的生死跋涉。
冰冷的泥水打著旋渦,拉扯著每一個人的腿腳,像來自地獄的挽留。絕望的寒意,早已透過濕透的衣衫,浸透了每個人的骨髓。每一次挪動,每一次跌倒又爬起,都是在與死神進(jìn)行著驚心動魄的擦肩。懂的都懂,落魂寨,正在經(jīng)歷一場百年未遇的滅頂之災(zāi)!能否逃出生天,只在須臾之間!
突然!
“轟——咔啦啦——!!!”
一聲沉悶得令人心膽俱裂、靈魂出竅的巨響!仿佛來自九幽地獄的最深處,帶著碾碎一切的恐怖威壓!
緊接著,是無數(shù)巨大巖石相互撞擊、滾落、摩擦發(fā)出的刺耳尖嘯!是粗壯樹木被硬生生撕裂、折斷發(fā)出的令人牙酸的可怕呻吟!這聲音并非來自洪水方向,而是從寨子后方那陡峭的山崖——祠堂所在的方向!
腳下的大地,如同被巨人狠狠踹了一腳,劇烈地、瘋狂地顫抖起來!比剛才那震耳欲聾的炸雷更加恐怖百倍!院壩里的泥水被震得跳躍翻滾!林家吊腳樓的木板墻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吱呀呻吟!
“山……山崩了!!!老天爺啊!!!”
一個離山崖方向較近的寨民,發(fā)出魂飛魄散、完全變調(diào)的尖叫!那聲音里充滿了最原始的恐懼!
所有正在艱難跋涉、哭喊奔逃的人,動作瞬間僵死!如同被無形的寒冰凍住!無數(shù)雙驚恐萬狀、充滿絕望的眼睛,齊刷刷地、本能地望向那恐怖聲音的來源——
祠堂!那是祠堂所在的方向啊!
祠堂!
供奉著林家列祖列宗靈位,香火不斷的神圣之地!更是存放著維系整個林家詭異傳承命脈的——那枚被視為禁忌與力量象征的引魂骨鈴!那幾卷用古老獸皮硝制、其上記載著神秘符文與禁忌之術(shù)、幾乎一碰就要散架的術(shù)法皮卷!它就建在那片陡峭山崖下唯一的一小塊平地上!此刻,正被崩塌的山體籠罩!
“祠堂!祠堂要塌了!!!”
一個剛從祠堂坡方向連滾帶爬逃過來的寨民,臉上毫無血色,如同見了最兇惡的厲鬼,他指著山崖方向,手指抖得像風(fēng)中的枯葉,聲音嘶啞破碎,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山……山崖裂開了!好……好大一條縫!黑的!像……像張開的鬼嘴!石頭……石頭像下雨一樣往下砸!砰砰砰!祠堂……祠堂的頂……塌了一半了!瓦片木頭……全砸下來了!我的天呀!!!完了!全完了!!”他語無倫次,最后發(fā)出一聲崩潰的哭嚎。
這句話,如同九霄之上劈下的最狂暴的一道紫電驚雷!帶著毀滅性的力量,狠狠劈在林霧的頭頂!
轟!
她的臉,瞬間褪盡了最后一絲血色!比暴雨沖刷過無數(shù)遍的慘白石板還要駭人!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仿佛被一柄無形的萬鈞巨錘狠狠砸中胸口!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亂冒!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刺骨的手死死攥住,停止了跳動!
祠堂!骨鈴!皮卷!
這三個詞在她腦中轟然炸響!那不僅僅是幾間屋子和幾件器物!那是林家存在的根!是祖母耗盡一生心血、背負(fù)沉重枷鎖也要守護(hù)的東西!是阿爹阿娘在時,就無數(shù)次在她耳邊嚴(yán)厲告誡、必須以性命相護(hù)、絕不可有失的傳承命脈!
沒有了它們……林家……還是那個神秘的、背負(fù)著“送骨”宿命的林家嗎?那些代代相傳、令人恐懼又敬畏的禁忌力量,那些深埋在血脈里的沉重責(zé)任……還有存在的意義嗎?它們?nèi)魵в谝坏旨业摹案本蛿嗔耍∷桓蚁耄【薮蟮目謶郑旌现环N源自血脈最深處、被強(qiáng)行烙印下的、近乎本能的責(zé)任感,像兩條冰冷滑膩、帶著劇毒的巨蟒,瞬間死死纏緊了她的心臟!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襲來!
“不行!!”
這兩個字,帶著血腥味,帶著靈魂撕裂般的決絕,幾乎是從她緊咬的牙關(guān)中生生擠出來的!她的眼睛,在極致的恐懼和責(zé)任的壓迫下,猛地爆發(fā)出駭人的、近乎瘋狂的光芒!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釘在祠堂方向!那眼神深處燃燒的火焰,竟與祖母盛怒時如出一轍!冰冷!銳利!帶著不顧一切的毀滅氣息!
“阿霧!你干什么?!!”
石磊剛將一個嚇傻了的孩子塞到他母親懷里,回頭就看到林霧像瘋魔了一般!她猛地一掙,竟然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瞬間掙脫了祖母因震驚而下意識再次伸出的手!祖母一個踉蹌,差點摔倒!而林霧,像一道投向毀滅深淵的藍(lán)色幽魂,朝著正在崩塌的祠堂方向,一頭扎進(jìn)了狂暴肆虐的雨幕!沒有絲毫猶豫!沒有絲毫回頭!
“回來!!!你給我回來!!!!”
祖母的嘶吼帶著前所未有的、撕心裂肺的驚恐和絕望!拐杖被她重重頓在地上,發(fā)出沉悶的哀鳴!但這聲音,瞬間被又一道撕裂天幕的慘白閃電和緊隨其后、仿佛要將整個山巒劈碎的炸雷吞沒!被那山體持續(xù)不斷崩裂的、如同大地哀嚎的恐怖巨響徹底掩蓋!
石磊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瞬間凍結(jié)了全身血液!他目眥欲裂!大腦一片空白!身體的本能快過了思考!他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混雜著恐懼與心碎的嘶吼:“阿霧!危險!快回來!!!”拔腿就追!泥漿在他腳下瘋狂飛濺!
晚了!太晚了!
林霧那抹纖細(xì)、決絕的靛藍(lán)色身影,像一顆投向地獄熔爐的流星,帶著一去不返的悲壯!單薄!卻蘊含著令人心悸的力量!瞬間就被傾盆而下的暴雨和因山崩而彌漫升騰、更加濃重粘稠的山霧徹底吞噬!消失在那片正被巨石滾落、煙塵彌漫、如同末日煉獄般的恐怖陰影籠罩的區(qū)域!
“阿霧——!!!!”
石磊的嘶吼帶著撕裂聲帶的哭腔,如同瀕死孤狼的哀嚎!他拼命加快腳步,泥水四濺,高大的身軀爆發(fā)出全部潛能,向著那片吞噬了他心愛之人的死亡絕地,絕望地狂奔!每一步都像踏在燒紅的烙鐵上!
祖母僵立在原地,如同瞬間被抽走了所有魂魄。冰冷的雨水順著她溝壑縱橫、如同枯樹皮般的臉頰瘋狂流淌。她死死盯著林霧消失的方向,枯瘦的身體不受控制地篩糠般劇烈顫抖。握著拐杖的那只手,指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扭曲變形,泛出一種死寂的慘白。渾濁的老眼里,那常年累積的冰冷、嚴(yán)厲、疲憊……第一次被一種純粹的、深入骨髓的恐懼徹底取代!那是一種比面對滔天洪水、比面對地裂山崩更深沉、更徹底的恐懼——源自血脈斷絕、傳承盡毀的終極絕望!
祠堂!骨鈴!皮卷!還有她唯一的、剛剛成年的孫女!都陷在了那片正在被山神怒火徹底摧毀的絕地!
完了嗎?一切都完了嗎?這個冰冷徹骨的念頭,像一根淬了劇毒的冰錐,狠狠扎進(jìn)她早已千瘡百孔、行將就木的心臟!
她的嘴唇劇烈地哆嗦著,干裂的唇瓣翕動,卻再也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只有無邊的冰冷和死寂的絕望,伴隨著砸在身上、如同冰雹般刺痛的暴雨,將她佝僂的身影徹底淹沒,打落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