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節氣,京城應該是開春了。
可京城的天卻變得更冷了。
原先有風但是不大,現在的風大的嚇人,街道上全是縮著脖子匆匆趕路的人。
余令現在是能不出門就不出門。
在這個寒冷的開春日,家里的驢子是最開心的。
一下子成了驢生的贏家,多了一個媳婦,媳婦還帶著一個孩子。
這是余員外特意買回來的。
自從得知蘇家愿意帶著他一起去收布后,他就忙碌了起來。
招人,找牲畜,順便聯系貨物到了后的買家。
定金余員外先收一部分。
不收一部分定金指望家里的這點錢,就算蘇家有意給漏一點也吃不下。
所以,現在屋里經常有人“吵架”……
“二十兩銀子就要占我一成份額,劉掌柜你是當我余糧拿不出二十兩銀子,還是覺得蘇家把我當作跑腿的小廝?”
余員外得意的拿出定契,重重的拍在桌子上:
“五十兩銀子,布收上來后以底價給你一成的份額!”
“余員外,不要嫌我說難聽,萬一量不夠大,我家鋪子賺不到這五十兩的定錢,我豈不是虧大了?”
“那就一分不少的退給你!”
其余來談事的掌柜要的就是余員外的這句話。
有了這句話,屋子里的氣氛瞬間就好了起來,開始有了歡聲笑語。
余令笑著搖了搖頭。
望著又來給自己送書的劉玖和那個看不出是男孩還是女孩的劉柚。
余令臉上露出了讓人心生親近的笑意。
這兩個孩子好,這兩個孩子也可憐。
利瑪竇給了他們一碗飯吃,但這一碗飯吃的可不容易,只要鋪子有送書的活,必定是這兩人。
如今這天氣,出來跑那真是要命。
書鋪子的二掌柜,也就是那個長的像韃子的外國人精明著呢。
他之所以讓劉玖來跑,是因為劉玖不是他的信徒。
余令先前見到那些孩子都是信教的,那些信徒是在印書坊干活。
雖然也冷,日子也過的不咋樣,但再怎么說,也比出來跑舒服多了。
劉玖他說他是信道的。
因為他的命是一個算命的道士半仙給救的,那半仙說他將來是一個大富大貴之人。
苦盡了,甘就來了!
劉玖很信這句話,扛不住的時候就靠這句話活著。
“腳還冷么?”
劉玖看了看自己腳上的皮鞋,開心的笑了笑。
這雙鞋是令哥給錢買的,劉柚腳上的那雙也是的。
“不冷了,里面塞了厚厚的棉絮,比以前好太多了!”
這兩雙鞋其實不是什么好鞋子,就是那種市面上最常見,也是最便宜的豬皮鞋。
不透氣,穿著臭腳的那種。
兩塊豬皮縫制,前后縫線很直,所以就叫直縫。
除此之外還有“六縫靴”。
如果是牛皮的“六縫靴”那價格高的嚇人。
“為什么買這么大的鞋子,你買這么大穿著一點都不舒服!”
劉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低聲道:
“身子還在長,買大一些,明年個子高了,腳大了,明年還能穿一年哩!”
余令聞言一滯,心又被揪了一下。
“想不想成為書鋪子的伙計?”
劉玖猛的抬起頭,重重的點了點頭,然后又輕輕的搖了搖頭。
他不是信徒,在那些人眼里,自己是什么異端!
“我……我不行的!”
余令笑了笑:“等著,你會成為伙計的!”
余令沒有說假話,也沒有再給劉玖畫大餅,這一切都是因為余令在籌謀一個大計劃。
這個計劃一旦成功,這話就會實現。
書鋪子的二掌柜已經跑了衙門很多次了,衙門已經在走流程把鋪子過繼給余令了。
一旦簽字畫押,這事兒就成了。
如今所有人都羨慕余令有個好運氣,都在說這來自外國的和尚是個善心人。
靠著這件事,主動來問怎么入教的人一下子多了起來。
可他們不知道這個二掌柜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他以為余令已經被烏香控制了,余令會聽他的。
所以鋪子表面上是給了余令,其實還是他的。
因為,只要余令不聽話,他都會立刻斷了烏香,那時候的余令就會生不如死。
要想擺脫痛苦就得聽他的。
鋪子換人只不過是左手倒右手。
只要通過余令是大明人的身份,把這收集來的書籍運出去,這鋪子到最后是誰的一點都不重要了。
二掌柜和利瑪竇沒有大明戶籍。
再者他們是來傳教的,吃了好多次白蓮教虧的大明對某些不知名的教派那是監管的格外嚴格。
余令還聽蘇懷瑾說了…..
他說利瑪竇來京城之后還向皇帝進貢了什么神仙骨,這份貢品禮部看了一眼名字后就給打了下來。
利瑪竇還是不懂大明。
在任何朝代,儒家出來的讀書人對這種什么神仙骨這種玄之又玄的東西是極其厭惡的。
這些東西入宮都難,還想到皇帝的手?
所以利瑪竇的傳教生涯并不是那么的一帆風順,他想離開京城去大明各處走走都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情。
如今,利瑪竇老了,他感覺到了他的身體在衰退。
所以他迫切的需要一個不被大明官府關注的人來把這些年的心血運送出京城。
余令就成了這一步棋……
所以余令在等簽字畫押的那一刻,一旦簽字畫押了,自己就是合法的鋪子主人。
那時候的余令準備給他來個大的。
雖不地道,但余令心里一點都不愧疚,自己并未想要這個鋪子。
可這家伙偏偏用這惡毒的法子來控制自己。
既然如此,那就反擊吧!
劉玖待了一會就走了,走的時候還挺開心。
余令是讀書人,在他眼里就是文曲星下凡,那余令的話……
“柚子,等我成了伙計有了錢我就娶你!”
“嗯,我等著!”
“所以,我們兩個要好好地活著,冬天要過去了,暖和起來后就不那么的難受了,快,跑起來,跑起來.....”
雪地里兩個人跑了起來,時不時有笑聲傳來。
余令把自己裹成了一個球,然后快速的朝著蘇家而去。
蘇懷瑾腿瘸了,他不好意思出門,所以就邀請余令來家里。
他準備教余令葉子戲,然后好好的戲耍他一番。
蘇老爺子也在家,聽到仆役的稟告,他放下了手中的書,低聲道:
“裴御史是見過聞香教的,他怎么說?”
“癮深者一日不食如餓鬼抓心,起初是坐立難安,須臾之后焦躁無比,若心神耗費,勞累過度,或不用一日…..”
“如何?”
“狀如惡鬼!”
蘇老爺子點了點頭:“中午留余令吃飯,完事后你把練功房收拾收拾,晚間的時候讓懷瑾指點余令一下!”
“是!”
門關上,蘇老爺子又拿起了書,低聲喃喃道:
“孩子,不是我想試探你,但我得證明你是清白的,錦衣衛壞人有,好人更多。”
余令這邊見到了蘇懷瑾,在他的身邊譚伯長正翹著腿在整理葉子牌。
在他的對面吳墨陽臉上全是墨水點子,他應該是輸了!
如今開始蓄發的他像是到了尷尬期,丑的讓人不敢多看一眼。
譚伯長見了余令忍不住多看幾眼,然后嘀咕道:
“你小子吃啥了,數月不見高了,人也長得好看了!”
吳墨陽拍了拍身邊的椅子示意余令坐他身邊。
朝著蘇懷瑾拱拱手后,余令順勢就坐在了吳墨陽的身邊。
“葉子戲會么?”
“會!”
這個余令真會,就是騙,就是制造假象,然后蒙混。
要么把手里的牌打完,要么讓別人出局。
這是小老虎的最愛。
如果不是為了肚子需要奔波,他能在茶館那里一動不動的看別人玩一整天。
四個人中,其余三個人都以為余令是最好騙的那一個。
結果余令反而成了最不好騙的那一個!
蘇懷瑾不會倒霉,他是未來的千戶,他出的葉子牌余令是偶爾揭露一下。
所以每一局都是他先走完。
剩下的兩個自然是往死里廝殺。
玩到最后吳墨陽的臉就不能看了,他的性子太直了,容易上頭。
明知道都是真的,他還去揭開,蠢得余令都想踹他一腳。
看看人家譚伯長,真真假假,就是混…..
只要不讀書,時間就是加速的,等到蘇家仆役把吃食端進來的時候,眾人才發覺已經晌午了。
“如何?”
“精神很好,不像是吸食烏香的!”
蘇老爺子點了點頭:“嗯,吃飯吧!”
蘇家的飯食就是好,幾乎每個菜品里都有肉,餐后漱口溜縫的都是羊骨湯。
最讓余令滿意的是鹽味適中。
家里的飯食不是不好,就是鹽味重了一些。
因為老爹需要忙生意,這是廚娘特意把菜做的咸一些。
免得干活沒有力氣。
就在四個人商量著下午該怎么耍的時候,屋門叩響。
蘇家管家站在門外,用非常柔和的聲音道:
“瑾哥,老爺說你可以去練功房消消食了!”
“不去,我的腿都要被他打斷了!”
被拒絕的管家調子不變,口氣依舊柔和:
“瑾哥,墨哥,陽哥,令哥也在,你們四個交流一下,也順便指點一下令哥不是?”
蘇懷瑾聞言心動了,斜著眼望著余令道:“會摜跤不?”
“不會!”
三個人一起笑了,然后一齊站起身,然后異口同聲道:
“沒關系,我教你啊!”
望著行動無礙的蘇懷瑾,余令不可置信道:
“你的腿?”
“會哭的孩子有**吃,我不裝一下,我爹怎么舍得一下子給我一百兩銀子呢,走啦,發什么呆…..”
余令以為蘇家的練功房在室外。
等到了地方后余令才知道有錢人的日子有多瀟灑。
蘇家的練功房比自己家的院子都大,鋪著散發著清香的地板。
仆役見小主子入場后開始鋪地毯,抬腳踩上去,那就像是踩在云朵上一樣。
“來,我教你摜跤的技巧啊……”
天旋地轉后,余令躺在了地上,蘇懷瑾得意的哈哈大笑。
“耍賴!”
“兵不厭詐!”
余令爬起身來,擺好架勢,然后又是天旋地轉。
“令哥,摜跤講的是巧勁,以小力勝大力,核心在腰,剛才那一招叫變臉,除此之外還有包袱、耷拉兒、端罄、搶背…..”
練功房外的蘇老爺轉身離開,淡淡道:
“告訴觀察余令的錦衣衛可以撤離了,重點放在教會上,要盡快,查清楚他們的烏香是怎么來的!”
“千戶,如果和聞香教并無關系該如何?”
“我想我的話你沒聽懂,你下去再好好琢磨琢磨!”
“卑職明白了!”
“去吧!”
蘇老爺子離開,余令再次被吳墨陽放倒,又再次爬起。
老葉教的東西在這一次次的倒地中突然就清晰了起來。
余令是越摔越興奮,就像解謎題般,到了那柳暗花明的最后一步。
果然,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不對,是要不斷的挨打。
吳墨陽又沖了過來.....
這一次余令沒倒,吳墨陽倒了,重重的摔了出去。
余令用的并不是剛才他們所講中的任何一招。
吳墨陽抬起頭:“令哥,你這是什么招?”
余令扎著馬步,伸手在虛空虛晃,肩頭上下“咕蛹”,咧嘴神秘一笑:
“法相天地,坤拳之坤山靠,獻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