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開始滴水,淅淅瀝瀝……
到了三月,京城的天終于有了暖意,屋頂上的積雪在晌午正熱的時候開始融化,院子里到處都是滴答聲。
原本不泥濘的京城又開始變得泥濘了起來。
余令一邊走一邊跳,急沖沖地朝著書鋪子走去。
胖了一大圈的小肥和如意緊跟其后,他們兩個和余令一樣的著急。
在今日,令哥就是那間書鋪的主人,一個可以印刷,又可以賣書的上等鋪子。
兩人是余令最貼心的跟班,余令好,他們自然也會好。
如今余令給了他們錢,還偷偷的給他們買了用于防身的小刀子。
余令的這些錢都是問二掌柜要的。
原本只想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沒想到他還真的給了。
雖然不多,但有就比沒有的強。
為了這一日余令熬了好多夜晚。
夜里不停的看書,不看書的時候也是瞪著大眼,硬扛著,就是為了讓自己虛弱。
為了就是讓二掌柜覺得自己上癮了。
這一招很管用,跟二掌柜聊天的時候不停的打哈欠,再加上無精打采的樣子,成功的欺騙了他。
他對余令也越發的親近了起來。
稍微不合理的要求他也都會小小地滿足一下余令。
他打聽的很清楚,余員外就這么一個兒子,都疼到骨子里去了,打都舍不得打。
現在滿足余令,今后他就能用余令來要挾余員外,甚至可以得到他的那間布鋪。
除了真正愛你的人,哪有什么無緣無故的愛。
今日保人齊聚,老爹找了好幾個生意上的掌柜來作保。
衙門那邊也找了里長和甲首來作保見證。
這是鋪子轉讓的流程。
余令到鋪子的時候人差不多快到齊了,余令悄然站在老爹的身后,默默的等待著衙門的人到來。
“孩子,我現在有點心慌啊!”
“老爹慌什么?”
余員外嘆了口氣:
“孩子啊,你還小,你還不懂,等你到了我這歲數,你就會明白這免費的東西讓人覺得心不安!”
余令咬了咬牙,輕輕拽了拽余員外的衣角,低聲道:
“老爹,我不該瞞著你,等一會兒按完手印,等回到家里之后我就會把始末原原本本的告訴你!”
余員外點了點頭,喃喃道:“好!”
衙門戶房的官員來了,所有人都站了起來,爭先恐后的拱手問好。
這名官員笑著拱了拱手,徑直走向高位。
“衙門設三班六房,我戶房掌土地、戶口、賦稅,今日李某受邀當個見證,諸位也就別客氣了,都坐下吧!”
眾人笑著拱拱手,然后這才坐下。
“契都擬好了沒?”
書鋪二掌柜看了一眼余令,越步上前,右手撫胸,低聲道:
“回李大人的話,早在昨日就擬好了!”
李戶房皺起了眉頭,拿手做扇,輕輕的在鼻孔前晃動。
如今冰雪融化,空氣凜冽,稍稍有一點的味道都會特別的清晰。
李戶房不喜歡這些來自外國的和尚。
因為他們身上味道太過于濃烈。
如果光是體味就算了,官員中也有體味大的,只要不長久的共事其實也不難。
但這些外來的和尚卻偏偏喜歡用那些濃烈的熏香來試圖掩蓋他們身上的氣味。
如此一來味道就變得極其的怪異,異常的刺鼻,本來都不想在意這個味道,卻不得不在意起來。
李戶房皺著眉頭:“那就開始吧,本官一會兒還有事要忙。
今日要不是剛好這會兒有空,一個鋪子的轉讓還就真的不值得我跑一趟!”
甲首朝著李戶房拱拱手,然后望著二掌柜道:
“可自愿,要知道話一出口,手印一按,再有事我問的可不是你了,而是余令余東家!”
這個環節是告知環節。
意思是如果要反悔現在還來得及。
如果親口答應,在場的保人也都聽到了,那就是從道德層面成立了。
保人的意義就是見證,防止有人事后反悔,然后耍賴。
另一個作用就是契約磋商階段,買賣雙方之間進行信息互通和說合。
而且,擔保人是有連帶責任的。
二掌柜見眾人都看著自己,深吸一口氣望了一眼黑眼眶的余令,右手再度放在胸前,望著眾人道:
“神憐世人,世人皆苦,我神愛這孩子,憐惜這孩子,我哈利圖愿意將這間書鋪贈予余糧之子余令!”
李戶房似乎真的有要事要忙,聞言道:
“鄉鄰長者見證,地契,鋪契皆在,哈利圖皆是自愿,如此那就按手印吧!”
他的話音落下,過往的地契,鋪契被折了起來,隨后丟在了火盆里。
隨著火勢起,新的地契,鋪契呈現在余令面前。
余員外牽著余令走上前,代替著余令朝著諸人行禮。
然后望著余令拇指的印泥,重重地按在了契約上!
李戶房象征性的喊道:“好了,契約成,衙門存檔,眾人見證,今后鋪子東家為余糧之子余令,我大明子嗣!”
李戶房站起身,拿著契約直接離開。
余員外追了上去,寒暄間一個小小的荷包悄然無聲地落在了李戶房的袖籠里。
李戶房笑了,挨凍的怨氣散去了一半。
“恭喜余員外家里再添新財!”
“哪里,哪里,這都是李戶房大人的功勞,沒有李大人忙前忙后哪有這般的順利,余家感激不盡!”
“客氣了,改日再和你聚聚!”
“李大人慢走!”
送走了李戶房,余員外走了進來,早已準備好的布匹綢緞,開始分發給眾人。
余員外不停的對著眾人表達著謝意。
余員外的禮物眾人并無推辭,作為保人自然是擔了責任。
保人離開后的余令慢慢直起了腰,臉上的笑越來越好看。
小肥和如意走了進來,直接站在余令左右。
余令笑著望著哈利圖,緩緩的走上前,直接坐在李戶房方才的坐的位置。
這個位置平日就是哈利圖坐的位置,也可以理解為掌柜之位。
他名義上是二掌柜,實則就是謙虛之語而已。
因為利瑪竇還在。
“哈利圖你被解雇了,今后這間的鋪子掌柜不是你,請你離開我的鋪子,我不喜歡你身上的味道!”
哈利圖聞言不可置信的望著余令,望著余令那靈動的眼眸,身子卻突然不由自主的抖了起來。
“你會跪著來求我的!”
余令望著哈利圖笑了笑:
“那你就等著吧,如意,把這個來自異域的胡人請出去,我不喜歡!”
如意拔出刀,死死地抵在哈利圖的腰間,淡淡道:
“令哥讓你離開!”
哈利圖瞪大著雙眼,死死的盯著余令,然后慢慢的離開。
余令深吸一口氣,拎著讓老爹多準備的一份布匹去了教堂。
利瑪竇身子真的很不好了,躺在床上,虛弱的望著余令。
哈利圖站在一旁,目光怨毒地望著余令,利瑪竇已經知道了一切。
“孩子你來了!”
余令笑了笑:“神父我來了!”
“你什么都知道了對吧!”
余令點了點頭認真道: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包括你們想用烏香來控制我,然后利用我大明的身份把這些書運出去。”
利瑪竇深深吸了一口氣:“非我本意!”
“不不,大明的文化你還得學,放縱就是縱容。
你不管哈利圖對我用藥,也就是說你心里默許了他的行為!”
余令咧嘴一笑:
“我不會原諒你,你的神也不會原諒你,你的本意不是來傳教,不是為了讓神的福澤覆蓋到可憐人身上!”
昏暗的燈光下,利瑪竇望著余令忽然遍體生寒。
這些年他見過無數厲害的大明人,但如此年幼的卻是頭一次見。
“神父好好養傷,鋪子的事情就不要想了,也不要想著去給我使絆子,只要鋪子有任何一點問題……”
余令緩緩站起身:
“我就燒了你的教堂,燒了你的筆記,燒了藏在地窖里的那些書,毀了你這些年的一切!”
晦暗的光線下,余令的滿口白牙閃爍著淡淡的光。
利瑪竇看著,一個詞忽然從心底跳了出來。
獠牙!
“利先生,你知道在大明一個來自他國的外人,隨意驅使我大明百姓為奴是什么罪名么?
知道什么叫做千刀萬剮不?”
利瑪竇望著余令,兩個身影在他腦海里交織。
一個是現在的余令,一個是高高的余令,兩個影子不斷的交織著!
本以為這一次可行,誰知......
“神的光芒還是沒有降臨到這片無信仰的土地上。”
哈利圖咬著牙怒吼道:
“異端,異端,大明全是異端,需要神罰,需要神罰.....”
余令聽不懂哈利圖的話,但知道絕對不是好話。
“神說,你有罪!”
推開門,劉玖牽著劉柚笑著望著余令。
余令笑了,看著劉玖道:
“這些日子辛苦你了,玖哥,今后的鋪子你就是大伙計,等你熟悉流程后你就是掌柜!”
“記住了少東家!”
余令緩緩走出教堂,踏下最后一步臺階,暖日鉆出陰云,金光鋪滿了整個京城。
余令愣愣的望著皇城,這一刻的皇城美的不像話。
“小老虎,我能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