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爺心知肚明,周四臉這次回村,就是來找他的,并且他回貴今屋里住著,就是等他上門,他必須要上這個門,否則憑周四臉的殺伐,這一關他是躲不過去的。
雞靜嶺上只有他麻三一人知道誰殺了周貴今。
要不是貪吃那只狗肉,就不會知道狗肚子里的事情,就不會讓自己與周貴今、周四臉聯系起來。
你能得罪周四臉?他的身后還有一兒一孫,那兩個鬼還沒來找你呢,這祖孫三代,哪個是好惹的,你能得罪他們?載芳這兩口子的事情難道就包不住了?我難道要去報官?
麻三偷偷來到周貴今的屋后,沒有直接進屋,他想偷偷向屋里看兩眼。
看看這周四臉進了屋后,在里面干什么。
他搬了一張凳子透過窗子向里觀瞧,里面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見。
突然腳下凳子像被人踹了一腳,麻三仰面就倒。
他麻三七十多了,身子骨硬朗,要不然,這一倒就再也起不來了。
問都不用問,這一腳一定是周四臉踹的。
“四臉,麻三看你來了。”
麻爺扯起嗓門高喊,那喊聲仿佛不僅是要讓周四臉聽見,也要讓全村的人都聽見。
門“嘩”地打開了。
“麻三,快進來。”
“四臉,你回來了。”
只見周四臉兩眼閃著綠光。
麻爺記得他的尸體被扔進牛歡洞時兩眼圓圓的睜著,怎么也合不上。
就像豐收的谷倉合不上倉頂一樣,麻三自然知道,這個眼眶里堆放了他一生的豐收,此時怎能合得上呢。
“大伙兒都舍不得你走,你走之后,一村的人都念叨你呢。”麻三言不由衷地提起幾十年前的事情。
“你這趟回家,莫非有東西留在家里?”
“有啊,你看這香香的米,這圓圓的鍋,這簸箕掃帚不都是我孫兒留下來的嗎?”
麻爺掏出旱煙來,你還真提醒了我,等我兩腿一伸的那一天,一定要把這些東西拾進棺材里去,能裝得下的東西都要放進去,一定要那棺材裝得滿滿當當的。瞧這多好的圓口鐵鍋,能煮兩升米的飯,還有這把掃帚,人家看你帶在身邊,就曉得你是個愛干凈的人,人家就不會來糟賤你。”
麻爺吸著煙,屋里的氣氛輕松了許多,至少沒有進屋前訪鬼問狐的緊張。
“就在村子多住些時日,眼見著瓜果飄香了,那滾圓的西瓜,梨子酸棗,吃凈了再走。”“麻三,一時半會兒我不走了,閻王爺準了假,要我等你麻三走后再走,你麻三前腳走我后腳到閻王爺處報到。”
“那……那……那……閻王爺沒說準了你多少的假?”麻三又有些緊張起來。
麻三是個熱愛生命的人,艱苦的日子經他的打理,卻也過得滋潤,從春天的嫩豆角吃到秋天的香梨,他有一口壯牛一樣的好牙口,吃起香梨來嘴巴牙齒都發出響亮的聲音,麻爺十分知足的過著隨心的日子。
那么這么好的日子究竟還有多少日月,這是麻三最關心的頭等大事。
另外自己畢竟是古稀之年,進入墓穴是遲早的事情。
人死之后是個什么樣子,變成鬼后能不能像仙人一樣來到村里自由走動?變成鬼之后還要吃谷子嗎?如果不吃不喝,憑什么維持一個人幸福的感覺,是不是做鬼之后就不需要這種感覺了?不需要把后輩丟失在田間的穗子撿拾起來,不需要看天辨識天氣變化。到了陰間,也可以像村里這樣東家串到西家,也可以這樣口無遮攔,說長道短,也可以賒賬借谷,寅吃卯糧嗎?如不能這樣憋得身子骨作痛怎么辦?
那可是人最難熬的一種痛,每每麻爺躺在床上身子骨作痛的時候,總是懷疑自己是不是變成鬼了,那么周四臉一定可以回答這一切的問題。
哦,他不會回答這些問題,這人是土匪,他這一輩子活得都和你不一樣,做鬼肯定也與別的鬼不一樣。
他今日來肯定是與周貴今的死有關的,這事就關聯上我。
這一輩子都不想與這土匪發生關聯,可你逃不過他的手心,他死了還能與你發生關聯。
麻爺正在胡思亂想時,周四臉開腔了。
“麻三,你留步,我孫兒貴今是讓誰殺了?”
“這……這……這……我不知道。我七十五了,耳聾眼花,村里人都嫌棄我,他們見我時離我遠遠的,像躲鬼一樣躲著我,有話也不肯與我講。”
“那貴今的狗是不是你殺的?”
“沒有,沒有。”
“麻三,殺人償命,殺狗償命。”
殺人償命,你周四臉何止殺了一條人命,若說償命,那你孫子的命是代你償了。麻三心里這樣想,嘴里哪敢這樣說,還有黃榆樹交代的那些話,一句沒忘,可見了周四臉,他的魂兒早不在身上了,沒有篩糠一樣的瑟瑟發抖就已經不錯了,何況周四臉正在追問他的問題。
“那狗不該殺,我欠下貴今一條狗命。”
“麻三,你是明白人,這一世也沒糊涂過,你若將貴今死情告官,萬事皆休,那條狗命也不用你償還了,否則不要怪我周四臉不客氣,我已經幾十年沒殺人了。”
“四臉,不,不,不,周大掌柜,我僅僅是吃了狗肉,你孫子死真的不關我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