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沒有羊眼湯 第五十八章 百年怨帚

時間的長河裹挾著泥沙與血淚，奔涌向前，沖垮了元帝的金帳，淹沒了紅巾的烽煙。當歷史的車輪沉重地碾過大明洪武的崢嶸歲月，最終停駐在永樂十四年的四月時，春風(fēng)再次吹綠了呂梁山脈南麓的萬千溝壑。

山還是那些山，層巒疊嶂，沉默如亙古。只是當年那座半山腰上飄著炊煙、住著石鎖一家三口的孤零零土屋，早已在百年的風(fēng)雨侵蝕和戰(zhàn)亂動蕩中化為烏有。原地只剩下幾堵低矮的、爬滿苔蘚和藤蔓的土墻基，以及散落其間的、早已被泥土半掩的碎瓦爛陶。野草和灌木恣意生長，覆蓋了昔日的院落，唯有幾株倔強的酸棗樹，依舊年年開花，歲歲掛果，在四月微涼的風(fēng)中伸展著帶刺的枝椏。

然而，就在這片荒蕪的廢墟之上，就在當年石鎖一腳踹斷掃帚、虎子墜崖而亡、夫妻慘遭擄殺的血腥之地，一種令人心悸的陰冷，頑固地沉淀下來，滲透進每一寸泥土，每一塊山石。尤其是在更深人靜的子夜時分，或是山雨欲來的陰沉午后，山風(fēng)吹過這片廢墟，總會帶起一種異樣的嗚咽，仿佛地底深處有無數(shù)冤魂在哭泣、在低訴。附近的樵夫獵戶，都隱約知道這地方“不干凈”，口耳相傳著一個模糊的、關(guān)于百年前山匪屠戮一戶人家的悲慘故事，以及更早之前，一個孩子墜崖而亡的傳說。久而久之，這無名山坡便被稱作“斷魂坡”，罕有人至。只有盤旋的烏鴉，偶爾落在那些孤零零的酸棗樹上，發(fā)出幾聲刺耳的聒噪。

百年的時光，足以讓王朝更迭，讓滄海桑田，卻似乎無法徹底消磨掉那凝聚在斷魂坡上的沖天怨念和刻骨悲傷。甚至，在某種無法言說的詭異法則下，這怨念與悲傷，竟找到了一個冰冷而執(zhí)拗的載體，一絲一縷地匯聚、沉淀、扭曲、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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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樂十四年，四月初七。

夜色濃稠如墨，沉甸甸地壓在斷魂坡上。沒有星月，只有嗚咽的山風(fēng)掠過廢墟間的亂石和荒草，發(fā)出如同鬼哭般的尖嘯。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濃重的土腥氣和草木**的霉味，還有一種若有若無、卻讓人頭皮發(fā)麻的淡淡腥甜——那是被時光深埋、卻仿佛永遠無法散盡的陳舊血氣。

坡頂，當年虎子追逐蝴蝶失足墜崖的地方，荒草萋萋。就在那叢被夜風(fēng)吹得簌簌發(fā)抖的、格外茂密的酸棗刺根部，泥土微微拱動了一下。

緊接著，一只“手”破土而出！

那不是人手。它由無數(shù)根斷裂的、顏色暗沉發(fā)黑的荊條扭曲纏繞而成，粗糙、僵硬，如同某種怪物的枯爪。荊條表面覆蓋著一層黏膩的、仿佛凝固血漿般的暗紅色污垢，散發(fā)出刺鼻的腥氣。這只“手”五指張開，深深摳進冰冷的泥土里，似乎在積蓄著力量。

“噗…噗…”

泥土被更大力度地拱開。一個“頭顱”緩緩探了出來。那同樣不是人類的頭顱，而是一個用無數(shù)斷裂、扭曲、沾滿污垢泥血的荊條和草莖強行捆扎、糅合而成的怪異“帚頭”！它比尋常的掃帚頭大了數(shù)倍，形狀猙獰而扭曲，仿佛一個被強行縫合的破碎魂靈。帚頭中心，鑲嵌著兩塊小小的、不規(guī)則的石頭。那石頭在絕對的黑暗中，竟幽幽地泛著兩點極其微弱、極其詭異的暗紅色光芒，如同野獸充血的眼瞳，冰冷地窺視著這片浸透血淚的黑暗。

這怪物…不，這由百年怨念與那根斷裂染血的掃帚強行融合、扭曲滋生的“東西”，終于徹底掙脫了泥土的束縛。它整個“身體”——一根斷裂處依舊留著參差白茬的酸棗木柄，連接著那個巨大而猙獰的荊條帚頭——完全暴露在陰冷的夜風(fēng)中。

它靜靜地“站”在坡頂?shù)幕牟輩仓校莾牲c暗紅的“眼”緩緩轉(zhuǎn)動，似乎在“看”。它“看”向山下。那里，在斷魂坡的腳下方，依著地勢，散落著幾十戶人家，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沉睡中的村落。幾星微弱的燈火，在濃墨般的夜色里如同螢火。

夜風(fēng)嗚咽著掠過帚頭。那些粗糙、扭曲的荊條和草莖，相互摩擦，發(fā)出一種極其細微、卻令人牙酸的“沙…沙…”聲。這聲音不再是百年前虎子抱著它奔跑時的歡快摩擦，而是一種充滿了怨毒、饑渴和冰冷執(zhí)念的呻.吟。

一個模糊而破碎的意念，如同冰冷的電流，在它那由怨念強行構(gòu)筑的、混沌扭曲的“意識”深處回蕩，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尖銳，最終凝聚成一股滔天的恨意：

“…爹…娘…你們…在哪…”

“…為什么…不抓住我…”

“…好冷…好黑…”

“…爹…娘…精氣…給我…”

那兩點暗紅的“眼”猛地爆發(fā)出駭人的兇光！如同兩顆即將熄滅卻又被怨毒重新點燃的炭火！

“呼——！”

一股陰冷至極的旋風(fēng)毫無預(yù)兆地在坡頂平地卷起！吹得荒草倒伏，碎石滾動！

那掃帚精動了！

它不是走，也不是跳。它斷裂的酸棗木柄猛地向下一頓，深深插入泥土，隨即整個“身體”如同離弦的箭，又像一道貼著地面疾掠的黑色鬼影，以一種完全違背常理的、飄忽而迅捷的方式，朝著山下那沉睡的村落，無聲無息地滑了下去！所過之處，荒草被一股無形的陰寒力量壓伏，留下一條散發(fā)著淡淡腥甜氣息的、筆直的冰冷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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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樂十四年，四月初九。夜。

李家洼村，村西頭。

李老憨家的土屋，在夜色中沉默著。屋里傳出男人粗重的鼾聲和女人壓抑的咳嗽，偶爾夾雜著隔壁屋里小兒夢囈的嘟囔。

一只粗糙的、由沾滿污垢的荊條扭曲而成的“手”，悄無聲息地搭上了李老憨家低矮的土墻。那兩點暗紅的“眼”，在墻頭荒草的縫隙間幽幽亮起，冰冷地窺視著院內(nèi)。

院內(nèi)靜悄悄的。只有一條老黃狗蜷縮在柴房門口，似乎察覺到什么，耳朵猛地豎起，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充滿恐懼的“嗚嗚”聲，身體篩糠般抖了起來。它想叫，想示警，但一股來自生命本能的、無法抗拒的陰森寒意，如同冰冷的鐵箍，死死扼住了它的喉嚨。它只能將頭深深埋進前爪，發(fā)出絕望的嗚咽。

掃帚精如同沒有重量的幽靈，飄過了土墻，無聲地落在院子里。它“站”在院中，那兩點紅芒轉(zhuǎn)向了主屋緊閉的房門。門內(nèi)，李老憨和他婆娘的氣息清晰可聞。

一股強烈的、混合著怨毒與饑渴的意念波動散發(fā)開來。

它“走”向房門。依舊是那種詭異的滑行，荊條帚頭摩擦著夯實的泥地，發(fā)出輕微卻令人心悸的“沙…沙…”聲。

在距離房門一步之遙的地方，它停了下來。酸棗木柄微微傾斜，那巨大的、猙獰的帚頭緩緩抬起，正對著門板。

沒有狂暴的撞擊。沒有兇戾的嘶吼。

只有一片死寂的陰冷。

那帚頭中心，兩點暗紅的光芒驟然變得深邃、粘稠，仿佛兩個旋轉(zhuǎn)的、通往深淵的血色旋渦！一股無形的、帶著極度陰寒和腐朽氣息的“吸力”，如同無數(shù)根冰冷的觸手，猛地從帚頭上擴散開來，穿透了薄薄的門板！

屋內(nèi)。

土炕上，睡在丈夫身邊的李老憨婆娘王嬸，身體猛地一僵！睡夢中，她感覺自己仿佛瞬間掉進了一個冰窟窿！一股無法形容的、來自骨髓深處的陰寒瞬間攫住了她！她無法呼吸，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拼命擠壓！她想尖叫，想掙扎，卻發(fā)現(xiàn)身體沉重得像灌了鉛，眼皮也重逾千斤，根本睜不開！一種巨大的、瀕死的恐懼感瞬間淹沒了她！

“呃…呃…”她的喉嚨里只能發(fā)出極其微弱、如同窒息般的呻.吟。

睡在她旁邊的李老憨鼾聲依舊，毫無所覺。但睡在隔壁屋里他們那個七歲的小兒子狗娃，卻在睡夢中不安地扭動了一下身子，小眉頭皺了起來，似乎在夢中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門外。

掃帚精那兩點紅芒貪婪地閃爍著。一股肉眼無法看見、卻蘊含著生命本源的、淡白色的溫暖氣息，正絲絲縷縷地從門縫中被強行抽扯出來，匯入它那猙獰的帚頭。帚頭上那些暗紅色的污垢，仿佛得到了滋養(yǎng)，顏色似乎變得更深沉、更黏膩了一些。那斷裂的酸棗木柄，也微微震顫著，發(fā)出一陣極其細微、如同滿足嘆息般的“嗡…嗡…”聲。

“沙…沙…”

輕微的摩擦聲再次響起。掃帚精緩緩地、無聲地向后退去，飄離了李家的院門，如同完成了某種邪惡儀式的幽靈，再次融入墻外的黑暗之中。

院內(nèi)的陰寒驟然減輕。

柴房門口的老黃狗，終于從那股死亡的恐懼中掙脫出來，發(fā)出一聲劫后余生般的、極其壓抑的嗚咽，夾著尾巴鉆進了柴草堆深處，瑟瑟發(fā)抖。

屋內(nèi)炕上，王嬸那瀕死的窒息感瞬間消失了。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氣，如同溺水之人浮出水面，劇烈地喘息起來，渾身冷汗淋漓，如同剛從水里撈出來。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咚咚咚地撞擊著肋骨，帶來一陣陣虛脫般的疼痛和后怕。

“他爹…他爹…”她艱難地伸出手，顫抖著推搡旁邊依舊鼾聲如雷的李老憨，聲音嘶啞而驚恐，“醒醒…醒醒…我剛才…我剛才差點…差點過去了…”

李老憨被推醒，睡眼惺忪，不耐煩地嘟囔：“大半夜的…嚎啥…做噩夢了吧？”他翻了個身，鼾聲又起。

王嬸僵在冰冷的炕上，聽著丈夫的鼾聲，感受著自己依舊狂跳不止的心臟和虛脫無力的身體，一股巨大的、無法言說的恐懼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將她徹底淹沒。她死死攥著被角，牙齒格格作響，睜大眼睛望著漆黑的屋頂，再也不敢合眼。

天亮了。消息如同瘟疫，在小小的李家洼村迅速蔓延開來。

“聽說了嗎？老憨家的！昨晚上差點沒挺過來！”

“真的假的？白天看著還好好的啊？”

“千真萬確！王嬸親口說的！說睡到半夜，突然就喘不上氣，心口像被冰坨子壓住了！差點就過去了！”

“嘶…這都第幾個了？村東頭張木匠家的婆娘，前天晚上不也是這樣？到現(xiàn)在還下不來炕！”

“還有前街趙鐵匠！昨天早上被人發(fā)現(xiàn)躺在院子里，臉都青了！抬回去灌了姜湯才緩過來，問他咋回事，就直說冷，說心口疼！可邪乎了！”

“是啊是啊！我家那口子昨晚上也驚醒了，說心慌得厲害，渾身發(fā)冷！不過沒王嬸那么邪乎…”

“怪了！怎么遭殃的都是當?shù)斈锏模亢⒆觽兊故且粋€個睡得安穩(wěn)，屁事沒有！”

“該不是…該不是撞了啥不干凈的東西吧？”

“噓…小聲點！別亂說！這青天白日的…”

“可…可這也太邪門了！專門沖著大人來？還專吸.精氣？”

恐慌如同無形的藤蔓，在村民的竊竊私語和驚惶的眼神中悄然滋生、蔓延。田間地頭，人們不再像往常那樣大聲說笑，而是聚在一起，壓低了聲音議論，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周圍，尤其是那些背陰的角落和廢棄的院落。家家戶戶的院門關(guān)得更早更嚴實了。夜里，稍微有點風(fēng)吹草動，就能引起一陣壓抑的狗吠和嬰兒的啼哭。

一種無形的、名為“父母煞”的恐怖陰影，沉甸甸地籠罩在李家洼村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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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十，夜。更深露重。

村北，張寡婦家。張寡婦早年守寡，獨自拉扯著一個十歲的兒子石頭，日子過得清苦，卻也安寧。今夜，石頭睡在里屋的小炕上，發(fā)出均勻的鼾聲。

外間屋，張寡婦坐在油燈下，就著微弱的光亮縫補著兒子白天刮破的褲子。燈花偶爾爆一下，發(fā)出輕微的“噼啪”聲，映著她臉上深刻的皺紋和專注的神情。她不時抬頭，側(cè)耳聽聽里屋兒子的動靜，臉上露出疲憊卻滿足的溫柔。

夜很靜。只有墻角的蛐蛐在不知疲倦地鳴叫。

突然！

張寡婦手中的針線猛地一頓！一股毫無征兆的、刺骨的陰寒毫無征兆地襲來！仿佛瞬間掉進了三九天的冰窟窿！那寒意不是來自皮膚，而是從骨頭縫里、從五臟六腑深處猛地鉆出來！她激靈靈打了個寒顫，手一抖，針尖刺破了手指，一滴殷紅的血珠冒了出來。

“嘶…”她倒抽一口涼氣，下意識地看向緊閉的房門。

一股強烈的不安感攫住了她。她放下針線，站起身，想走到門邊看看。然而，腳步剛邁開，那股陰寒驟然加劇！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鐵爪狠狠攥住，猛地一抽！劇烈的絞痛讓她眼前一黑，悶哼一聲，踉蹌著扶住了旁邊的桌子才沒有摔倒！

“呃…”她痛苦地蜷縮起身體，大口喘息著，胸口劇烈起伏，卻感覺吸不進一絲空氣！冰冷的窒息感如同潮水般涌來，迅速將她淹沒。她感覺自己的生命正在被一股無形的、冰冷的力量瘋狂地抽走！意識開始模糊，視線里油燈的光暈變得扭曲、晃動，耳邊蛐蛐的鳴叫也變得遙遠而飄渺…

就在這時，里屋傳來兒子石頭迷迷糊糊的囈語：“娘…冷…”

兒子的聲音，像一道微弱卻熾熱的閃電，瞬間劈開了張寡婦瀕臨渙散的意識！不！不能倒下！石頭還小！他不能沒有娘！

一股源自母親本能的、超越生死的力量猛地從她干涸的軀體深處爆發(fā)出來！她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房門！喉嚨里發(fā)出一種如同困獸瀕死般的、沙啞而凄厲的嘶吼：

“滾——！”

這聲嘶吼，耗盡了張寡婦最后的氣力，卻蘊含著一種絕望的、守護至親的決絕意志！如同在死寂的深潭中投下了一塊巨石！

門外。

緊貼著門板，那兩點暗紅的“眼”正貪婪地汲取著門內(nèi)涌出的生命精氣。張寡婦那一聲突如其來的、充滿守護意志的嘶吼，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撞擊在掃帚精那由純粹怨念構(gòu)筑的混沌意識上！

“嗡——！”

一聲只有它自己能“聽”到的、源自靈魂層面的劇烈震顫！那兩點貪婪的紅芒如同被強光刺到，猛地一陣劇烈閃爍，幾乎要熄滅！帚頭上強行凝聚的、無形的吸力漩渦驟然一滯，出現(xiàn)了短暫的潰散！

一股源自本能的、對那種“守護”意志的強烈排斥和厭惡，混合著被“打斷”的暴怒，瞬間淹沒了它！

“沙沙沙——！”

門外響起一陣急促而狂亂的摩擦聲！那聲音不再是之前的緩慢拖沓，而是充滿了暴戾和煩躁！仿佛無數(shù)根冰冷的荊條在瘋狂地刮擦著地面！

掃帚精那巨大的帚頭猛地揚起，似乎想要再次凝聚力量，強行突破這聲嘶吼帶來的沖擊！

然而，屋內(nèi)，張寡婦在發(fā)出那聲嘶吼后，身體徹底虛脫，軟軟地癱倒在地，陷入了昏迷。那股被強行抽取的生命精氣驟然中斷。

同時，里屋被驚醒的石頭揉著眼睛，帶著哭腔喊了起來：“娘！娘你怎么了？”

孩子的哭喊聲，清晰地穿透了門板。

掃帚精那狂躁的摩擦聲戛然而止。那兩點閃爍不定的紅芒，如同被什么東西燙到，猛地轉(zhuǎn)向里屋的方向。孩子的聲音，像一根冰冷的針，刺入它混亂怨毒的意念深處，勾起了某個被刻意遺忘的、同樣充滿童稚卻最終被黑暗吞噬的回響。

“…虎子…冷…”

一個模糊的、破碎的意念碎片不受控制地浮現(xiàn)出來。

暴戾的怨氣如同被潑了冷水，瞬間一滯。那兩點紅芒中，第一次閃過一絲極其短暫的、近乎茫然的波動。

“沙…”

一聲輕微的、帶著一絲遲疑的摩擦聲。掃帚精沒有再次嘗試攻擊。它那猙獰的帚頭緩緩轉(zhuǎn)向院外，如同一個被無形絲線操控的木偶，無聲地、飄忽地滑過院子，越過低矮的土墻，再次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院內(nèi)恢復(fù)了死寂。

只有里屋石頭壓抑的哭聲，斷斷續(xù)續(xù)地傳出。

第二天清晨，張寡婦被兒子石頭的哭聲喚醒。她臉色慘白如紙，渾身虛脫無力，如同生了一場大病。當聞訊趕來的鄰居七手八腳將她扶上炕，聽她斷斷續(xù)續(xù)、驚恐萬分地講述昨夜那如同鬼門關(guān)前走一遭的經(jīng)歷時，“父母煞”的恐怖傳說徹底被坐實了！

恐慌如同燎原的野火，在李家洼村徹底爆發(fā)！

“聽說了嗎？張寡婦！昨晚差點被吸干了！”

“是她！是她拼死喊了一聲，才把那東西嚇跑了！”

“我的老天爺！那東西怕當娘的喊？”

“怕啥喊啊！是張寡婦那會兒心里頭只想著她兒子石頭！那股護犢子的勁兒！把那臟東西沖著了！”

“對對對！那東西…好像…好像不害孩子？”

“可不！遭殃的全是大人！當?shù)斈锏模　?/p>

“專吸父母精氣！這…這到底是什么邪祟啊？！”

“還能是啥！肯定跟百年前斷魂坡那家子有關(guān)！怨氣不散啊！”

“天殺的！這可怎么辦？！”

“去請先生！去平陽府請法師！再這樣下去，全村的大人都得被它吸干！”

絕望的呼喊在村中回蕩。祠堂里，幾位須發(fā)皆白、德高望重的族老緊急聚首，面對哭天搶地的村民，老臉煞白，抖抖索索地商議著。最終，一致決定：砸鍋賣鐵，也要立刻派人趕往百里外的平陽府城，重金延請真正有道行的法師前來驅(qū)邪！

而此刻，斷魂坡頂，荒草叢中。那根斷裂的掃帚靜靜“佇立”在晨曦微光里。帚頭上暗紅的污垢似乎更加粘稠厚重，兩點紅芒在陽光下顯得黯淡，卻依舊固執(zhí)地閃爍著。它“面”朝山下恐慌的村落，一股冰冷、混亂、卻執(zhí)拗無比的怨念波動，如同無形的漣漪，在荒草間彌漫：

“…爹…娘…”

“…為什么…不抓住我…”

“…精氣…給我…”

百年怨念，凝而不散，化而為精。一場針對父母精氣的無聲獵殺，在永樂十四年的春天，于這呂梁山麓的小山村，拉開了更加血腥的序幕。而千里之外，命運的絲線，正牽引著一位背負長劍的道人，朝著這片被陰云籠罩的土地，一步步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