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伯光在恒山腳下殺了恒山派的人,不僅嫉惡如仇的定逸師太怒極,連掌門定閑師太也惱怒不已。可對方輕功卓絕,等她們下山早沒了影,只能收斂定言師太的尸身,帶回白云庵安葬。
同行的還有趙小姐,她是閨閣女子,尋不到利刃,給了自己一剪刀,好在絕食多日沒力氣,不曾傷到大動脈,被定言師太以天香斷續膠救下。
鐘靈秀也從她口中得知了當日的原委。
她僥幸被定言師太所救,見父母淚如雨下,深感不孝,已經不再求死,可就在一家人抱頭痛哭之際,田伯光突然出現在屋梁,丟下一瓶傷藥,說什么“小美人就這樣死了太可惜”云云,說得她羞憤欲死,轉頭撞墻。
定言師太又驚又怒,怕他再說出什么難聽的話,拔劍就砍,這才有了后面鐘靈秀所見的場景。
今伯仁因我而死,趙小姐便不再求死,懇求父母出家,償還恒山派的恩情。
趙掌柜一家只要女兒活著就好,沒怎么猶豫就答應了下來。
就這樣,趙小姐跟著上山,剃度做了尼姑,定閑師太得知原委,說被污的只是臭皮囊,其心猶貞,為她取法號儀貞。
“多謝掌門。”儀貞拜謝,“今后沒有趙珍兒,只有儀貞。”
自此對鐘靈秀疼愛非常,不僅自掏腰包給她做衣裳,還親自下廚做點心給她吃。
鐘靈秀不是貨真價實的十三歲小孩,固然傷心,卻也不至于渾渾噩噩,需要人無微不至的關懷:“師姐不必如此。”
儀貞道:“我看你這幾日除了吃飯睡覺,便是練武,你、你可是想去尋那人報仇?”
鐘靈秀點頭:“弒師之仇,不共戴天。”
“我與人打聽過,那賊子輕功不俗,刀法又好,恐非易事。”儀貞欲說還休,“師妹萬不可掉以輕心。”
她說是師姐,其實才十七歲,鐘靈秀更擔心她,溫言道:“師姐放心,我不會貿然行事,你在山上住得慣么?”
儀貞凄然一笑:“住得慣,就這樣了。”
鐘靈秀張張嘴,卻不知如何開解,默然以對。
過兩日,見儀貞整日攪漿糊,準備為她納新鞋底,沒有不良的兆頭,這才去尋教授武藝的儀和。
“師姐,近半年來,我武藝無有精進。”鐘靈秀開門見山,“還請師姐解惑。”
儀和比她大五歲,負責手把手教下頭的師妹們:“你從頭到尾施展一次給我瞧瞧。”
“是。”鐘靈秀早有準備,拔出佩劍,在院子里舞了一套恒山劍法。
這是恒山派絕學,劍招綿密,以守代攻,在江湖上屬于上乘武學。鐘靈秀雖是頭回拜師學藝,也能瞧出其中不凡,每日勤學苦練,四十八招劍訣了然于胸,半招不錯。
儀和連連點頭:“師妹用心了。”
恒山算上俗家弟子在內,約有五六十人,資質有高有低。悟性尚可的,十**歲就能把劍使得像模像樣,資質差的就各有各的糟糕,不是不倫不類,就是丟三落四,強身健體罷了。
儀秀最特殊,數九寒天,背一甕泉水下山也不叫苦,烈日炎炎,扎兩個時辰的馬步亦不叫累。**歲正式習武,今日教三招,必定練到滾瓜爛熟,勤苦遠勝他人。
可是……“師妹劍招嫻熟,根基穩固,以你的歲數已殊為不易。”她委婉勸說,“習武非一日之功,莫要心急。”
鐘靈秀呆了呆,旋即明白過來,感激道:“師姐怕我復仇心切,因小失大,我都明白,只是田伯光武藝高強,我想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這個本事,有朝一日能報仇雪恨。”
她仍然不知道田伯光身上的紅光是什么意思,可二人恩怨在此,必定是殺了他的意思。
“請師姐解惑。”她懇切道,“我是不是資質……資質不堪?”
儀和皺眉思量片刻,方道:“師妹勤勉聰慧,恒山劍法已經熟練于心,我也沒有什么能教師妹的,只是——”她斟酌字詞,盡量委婉,“習武并非是將劍招練熟即可,須學以致用。”
鐘靈秀暗松口氣。
她還以為是自己根骨不行,練不出多少內力,不是肉身限制就好:“請師姐教我。”
儀和頷首:“也罷,師妹小心。”
她輕輕一拍,蒲團邊的寶劍錚然出鞘,鐘靈秀只見一道劍光婉轉綻放,朝著她胸口點來,遂以恒山劍法中的“撥云見日”橫劍相擋。
可劍刃才剛剛擊中劍光,儀和手腕一沉,倏地掠開劍鋒,避開了她的胸口位置,下撩取她雙腿。
鐘靈秀下意識地后退兩步,耳畔“撕拉”一聲,衣袂被削下半個角。
“師妹,以往你們同門練劍,一招一式皆有定例,可江湖之大,招式之多,非你能預料。”儀和推心置腹,“恒山劍法以守見長,你還要多多領悟才好。”
鐘靈秀默默點頭。
她其實明白問題所在,恒山劍法好比一套公式,攻守都有現成的算法可代入,攻上身用“晨鐘暮鼓”,守下盤用“菩提樹下”,與人交手就像做數學題,馬上思考出用什么劍招應對。
同門拆招是課后練習,直接套入公式,成功率百分之九十,江湖人對敵就麻煩了,等于做不同省份的題目,如果不熟悉對方的套路,倉皇間什么招都用不出來。
可要怎么練習呢?
題海戰術?
大約是她臉上的迷茫太甚,儀和又補充道:“所謂一力降十會,招式再精巧,只要內力深厚也能以不變應萬變,相反,如若內力微薄,劍招用得再好,也難傷高手皮毛。”
鐘靈秀點點頭,知道今天該到此為止了,躬身致禮:“多謝師姐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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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言師太在的時候,每日都要叫鐘靈秀抄經做功課,傳授佛法,如今她去了,師叔們憐惜她死里逃生,什么都不做要求,倒是給了鐘靈秀很多空閑時間。
她仔細思量了今后的安排,恒山劍法既然已經掌握熟練,沒必要死板練習,須提升的是實戰經驗及輕功。
恒山派的輕功在江湖小有名氣,日常趕路爬樹都沒什么問題,可要說多么上乘也不見得。田伯光綽號萬里獨行,輕功卓越,沒點真本事,怕是追不到他的衣角。
鐘靈秀思來想去,決定效仿看過的武俠小說,每天捉一百只麻雀當訓練。
——同一個作者的小說,世界觀應該差不了多少。
打定主意,便付諸行動。
次日,晨光熹微。
鐘靈秀到灶房幫阿婆燒了會兒火,揣上兩個素餡包子,借一壺熱水,孤身走向了后山。
山雀脆鳴,露水沾衣,猶有冷意未消。
她盯著飛過的麻雀,腦海中飛過思緒萬千。
直至此時,她對定言師太的故去也沒有太多真實感,一次穿越就夠虛幻的了,還穿越第二次,整得和無限流似的,又是看過的小說世界,總是隔了一層。
而且,定言師太死得太快了。
一刀閃過,一個活生生的人就沒了。
比起傷心痛恨,鐘靈秀心中更多的是茫然和震驚。
發生了什么,這就是高手嗎?
我什么都沒看清,就這樣殺了我師父?
武俠是什么,江湖是什么?這樣隨便殺一個人沒關系嗎??
有金手指,卻和一個采花賊相差十萬八千里?是我太菜了?
好沒有真實感,該不會穿越這么多年其實是死前幻想吧?
我到底活在一個怎么樣的世界啊……
她張開纖細的掌心,日光下,手指的皮膚幾近透明。
破碎虛空,好遙遠。
打打殺殺,好不真實。
在這個世界活了十三年,今天才像是有些清醒了。
就從這里開始吧。
鐘靈秀攥緊了拳頭,提氣縱身。
衣袂擦過枝丫與草葉,驚動停泊休息的飛鳥,羽毛抖動,它們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振翅而起,“咻”一下掃過她的臉頰,輕靈地飛向遠方的天空。
落空了。
好快。
不,是她太慢了。
鐘靈秀跺跺腳,再次鎖定目標。
提氣,縱身,避開樹枝繁茂的地方,再夠一下……她“呲溜”落到了地上。
枝頭的鳥兒啄著自己的羽毛,輕蔑地投來不屑的眼神。
她不再貪心高度,先翻身上樹,再跳一次捕捉。
二次撲空。
再來。
一日轉瞬即過,戰果斐然,好大一個零蛋!
鐘靈秀就著冷水啃了兩個包子,精疲力竭地回大通鋪睡覺。
呼嚕呼嚕。
起床,再戰。
今天倒是有些成果,抓到兩只笨麻雀。
離100只麻雀的距離還有98只。
第三日,再來。
鐘靈秀畢竟有武功在身,五六歲就打熬筋骨,九歲正式習武,四年的底子也不是白攢的。
雖然還未入門,沒摸到武功真正的門檻,可能動腦子,每次失敗都能總結經驗,不斷復盤嘗試,漸漸就有了抓鳥的經驗。
要輕,要快,要利索。
她以前的步子太沉重了,肢體老做多余的動作,不是胳膊肘擦到樹干,就是頭發掛了梢頭,拖泥帶水,實在不該。
不要著急,她今年才十三歲,身體和力氣都有待發育,慢慢來,一點點進步。
資質決定上限,努力決定下限。
路未至盡頭,一切都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