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攤老板與相熟的食客聊起前因后果,讓鐘靈秀聽了個大概。
原來,對面的趙掌柜開了一家布莊,雖是小本生意,可鎮(zhèn)子位置好,來來往往的商人絡繹不絕,生意興隆,攢下一份家底。三十歲出頭,他才和夫人得了個女兒,愛如明珠,早早為她物色好親事,嫁到她姑姑家,以后不受欺負。
誰想天有不測風云,就在定親前夕,趙小姐被一歹人輕薄,丟了清白,幾度尋死覓活,都被家人救下,沒想到今天還是沒逃過此劫。
可憐趙家年年施粥,與鄰里從無齟齬,卻是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
“哪里來的歹人,官府竟也不管么?”有食客抱不平,憤憤道,“都是一群尸位素餐的家伙。”
“客人誤會了。”攤主連忙解釋,他可得罪不起縣衙的捕快,“做下這惡事的不是別人,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淫賊萬里獨行田伯光,官府也無能為力啊。”
鐘靈秀微擰眉頭。
她對《笑傲江湖》的劇情已經(jīng)記不太清了,只記得東方不敗、岳不群、林平之都切了,源頭是《辟邪劍法》,左冷禪好像不是好人,令狐沖和任盈盈在一起,琴簫合奏笑傲江湖。
對田伯光此人的印象也只有采花賊,結局完全不清楚。
沒想到這么一個禽獸,居然來了恒山腳下。
鐘靈秀暗自嘀咕,卻不敢作聲。
茶攤面館都是高危場所,鬼知道跟風罵一句“淫賊”會發(fā)生什么,都說兇手喜歡回案發(fā)地點重溫,萬一碰見正主可就倒大霉了。
“儀秀。”定言師太回來了,囑咐道,“為師到趙家去看看,采買東西的事就交給你去辦。”
鐘靈秀連連點頭,恒山派有秘藥天香斷續(xù)膠,最適合治療外傷,如果趙小姐是給了自己一剪刀,指不定能救:“師父放心。”
定言師太欣慰一笑。
她雖然也是恒山“定”字輩,卻因根骨所限,武藝平常,早早就絕了行走江湖的念頭,安心打理白云庵的俗事。如今年歲見長,精力常有不怠,便想調(diào)教一個小輩接班。儀秀為她一手撫養(yǎng),識文斷字,沉穩(wěn)懂事,這次帶她下山做法事,七天下來進退有度,不叫苦不喊累,待人接物也未有失禮之處,不免更看重兩分。
“買好東西不要亂跑。”定言塞給她一個小錢袋,“在之前的茶攤等著。”
“是。”
定言跟著趙掌柜走了,鐘靈秀摸摸錢袋,發(fā)現(xiàn)師父給她留了幾個銅錢,連忙摸出一個遞給攤主:“再要一個鹵蛋。”
“好嘞。”
鐘靈秀背上包袱,鹵蛋咬碎塞嘴里,一邊咀嚼一邊往糧油鋪子去。
這是鎮(zhèn)子上最大的鋪子,未進門便有食物的清香。
她環(huán)顧一周,確定有自己要的東西,開口問價:“鹽和紅糖是什么價錢?”
掌柜見她緇衣佩劍,知道是恒山派弟子,不敢糊弄,躬身回答:“小師傅,白鹽十斤四兩,糖的價格也差不多。”
鐘靈秀倒吸口冷氣。
知道古代鹽貴,但這也太貴了。
難怪恒山派上下都穿粗布衣,吃雜糧飯,大大小小幾百口人的嚼用的確不是個小數(shù)目。
不過,這里這么多品類,掌柜上來就報價,肯定欺她年幼臉皮薄。
“老煩您把鋪子里的幾種鹽拿來給我瞧瞧。”
掌柜應聲,取出幾份不同的鹽擺開,有散鹽,也有鹽磚,散鹽里又有一些品質(zhì)稍次一些的,報價居然只有方才一半。
鐘靈秀想想,也不故作老辣,誠心求教:“掌柜的,這兩種鹽品質(zhì)仿佛,怎么價格差了一半?是什么緣故?”該不會是什么私鹽吧?買私鹽犯法嗎?武俠世界是不是比較隨便???
她的樣貌不如師妹儀琳,可眉眼清秀,態(tài)度有禮,很難令人生出惡感。掌柜笑笑,解釋道:“小師傅,這是正鹽,這是余鹽,余鹽自然比正鹽便宜一些。”
“什么是余鹽?曬鹽的時候剩下來的?”
今天沒什么生意,掌柜就多說兩句,原來,此時正值大明王朝,施行開中法,正鹽就是朝廷規(guī)定的生產(chǎn)額度,但東南沿海的產(chǎn)鹽能力與時俱進,多出許多產(chǎn)額,這些就是余鹽。
余鹽是灶戶自己產(chǎn)的,品質(zhì)看運氣,但肯定比正鹽差一點兒,含有大量雜質(zhì),十斤只要二兩。
鐘靈秀放心了,要了二十斤余鹽,四兩銀,再要十斤紅糖,還是四兩,合計八兩。剩余的二兩銀子,她又買了一些油醋醬,請掌柜再送些散碎的冰糖。
一共三十幾斤的物資,打包好裝進籮筐,滿滿當當。
她自小習武,雖然水平不咋地,負重沒問題,輕松背起走人。
茶攤坐滿了客人,她背著一大堆東西,七八個包裹,不好妨礙人家做生意,就尋了桌角坐下,叫一杯清茶等候。
行人來去,碗筷收放,天色一點點暗下來,定言師太卻還是沒回來。
眼看茶攤即將收攤,茶水也淡得和白水沒什么區(qū)別,鐘靈秀識趣地背上東西:“老人家,開布莊的趙家在什么地方?”
“沿著大街往里邊走,到牌坊往西,你再問問就清楚了,很好找。”攤主熱心道,“小師傅,天色晚了,路上多小心。”
“謝謝您。”
鐘靈秀照攤主的指點一路尋覓,牌坊很好找,往西就是平安坊,她正想找個和善的路人打聽具體位置,屋頂倏地略過一道人影。
她震驚地睜大眼睛,這人的輕功也太牛X了吧?她到現(xiàn)在也只能用輕功在屋頂上疾跑,完全做不到這樣“咻”一下就過去了的速度。
而且,身上的紅光是什么鬼?
她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見到過金手指的指引了。
是重要人物?主角令狐沖?
還沒等她做出反應,那人猖狂大笑:“你個老尼姑,再追著我,大爺就不客氣了。”
“你個淫賊!”定言師太持劍追上來,咬牙切齒,“竟然還敢回來!”
“我關心珍娘啊。”他輕佻地笑,“舍不得她尋死覓活,只能現(xiàn)身一見。”
鐘靈秀:“……”我靠!!
田伯光!!
她當機立斷,鉆進旁邊的人家,懇請主人幫忙:“大娘,我是恒山派弟子,我?guī)煾冈谧窅嘿\,勞煩您替我看下東西。”
大娘聽說有歹人,不想惹禍上身:“你走,別過來。”
“馬上。”鐘靈秀卸掉沉重的背簍,“看一下東西就好,我把人引走。”
聽她這么說,大娘關門的動作才停頓了半刻。
鐘靈秀說到做到,翻身跳上屋頂,快步追趕二人。
老實說,她完全知道自己不該追上去,恒山武功最好的就是定逸、定閑、定靜三位師太,她們能和其他四岳的掌門過過招,定言師太嘛……也懂點拳腳。
一個書里查無此人的老尼姑,和有名有姓有戲份的配角,想也不用想,肯定不是對手。
理智的做法是別添亂,可雙方武功差距擺在這里,去不去都一樣,去了還能嚇一下對方,萬一他看到援兵來了就跑路呢?這里畢竟是恒山腳下,反派說不定也要給五岳劍派一個面子?
若是不去,既對不起定言師太的撫養(yǎng)之恩,也有違道義。
硬著頭皮上了。
鐘靈秀給自己做足心理建設,卻沒想到才趕到現(xiàn)場,已為時晚矣。
田伯光見老尼姑窮追不舍,一口一個“淫賊”,殺心已起,折身回來就是一刀。
鐘靈秀看見了這一刀。
又疾,又快,又凜冽,殘影在她眼前一晃而過。
然后,定言師太就倒下了。
灰黑色的緇衣濺出一大蓬血花,她身體搖晃了一下,雙腿失去力氣,轟然倒地。
田伯光不屑地抽動嘴角,朝她所在的方向看了眼。
鐘靈秀捂住嘴巴,死死趴住屋檐,尖銳的瓦片硌得渾身疼痛也不敢挪動。
田伯光沒過來補刀。
不過一個十幾歲的黃毛丫頭,既然她沒有咋咋呼呼地過來找事兒,他也懶得費勁,摸出酒葫蘆喝一口,負手離去。
鐘靈秀看他走遠,方才爬下屋頂,奔至定言師太身邊。
見她當胸一刀,血流不止,立即劃破棉衣,扯出里頭的棉絮替她堵住傷口,再涂上隨身攜帶的天香斷續(xù)膠止血。
“師父,師父。”她小聲呼喚,“醒醒。”
周圍緊閉的門扉中透出審視的目光,她立即道:“各位父老鄉(xiāng)親,我們是恒山派弟子,請好心人替我?guī)煾刚乙晃淮蠓蜻^來,必有重謝。”
怕他們顧忌田伯光,連連道,“歹人已經(jīng)走遠了,絕不會連累鄉(xiāng)親。”
恒山派在山西甚有名氣,白云庵的尼姑們也經(jīng)常為香客看病,結下不少善緣。聽她這般哀求,總有人愿意幫忙,有位大嬸過來,與她一起扶起定言師太:“先把尊師送到屋里吧。”
“謝謝大娘。”
又有一老丈道:“我去替你叫大夫。”
“謝謝老人家。”
有了出頭鳥,越來越多的人出門幫持,鐘靈秀謝了一圈,心急如焚地等大夫。
定言師太面色淡金,手心冰涼,氣息幾近于無。
大夫過來把了脈,一個個都是搖頭。
翌日天明,定言師太咽了氣。
鐘靈秀寒毛根根直豎。
她在這個世界待了十三年,生活清苦,習武艱辛,但總得來說,恒山派沒有爭斗,太平清閑,無異于世外桃源。
現(xiàn)在,好日子到頭了。
僅僅是下山做一場法事,救一個不幸的女子,她就失去了撫養(yǎng)自己十余年的師父。
只一刀。
就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