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學妹,”陸星宇的聲音,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將許愿那片早已混亂不堪的思緒,攪得愈發波瀾四起,“你到底……對我那不食人間煙火的室友,做了什么啊?”
許愿的大腦,一片空白。
她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個戴著金邊眼鏡、一臉“求知若渴”的清秀男生,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懷里那個沉甸甸的、半舊的電腦包,只覺得這一切,都荒謬得像一場醒不來的夢。
做了什么?
她也想知道,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她把他逼到了絕境,揭開他最不堪的傷疤,用最傷人的話語與他對峙,甚至……還像個瘋子一樣,當著所有人的面,搶走了他視若珍寶的筆記本。
可他,卻讓室友,把自己的整個“世界”,都送了過來。
“我……”許愿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你別緊張!”陸星宇看她那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連忙擺了擺手,推了推眼鏡,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沒別的意思,我就是……純好奇。”
他湊近一步,壓低聲音,像是在分享什么驚天大秘密:“你是不知道,我們寢室今天晚上的氣氛,簡直比西伯利亞的寒流還可怕!江弈他從外面回來,就跟個移動冰柜似的,一句話不說,就把自己關在陽臺吹了三個小時的冷風。我們都以為他要修仙飛升了,結果,他老人家進屋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的寶貝電腦包拿出來,讓我給你送過來。”
陸星宇的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震驚與八卦。
“你知道這有多離譜嗎?這個包,就是他的命!我們跟他當了兩年室友,連碰一下都不給碰的!現在,他居然……就這么給你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著許愿,眼神里充滿了對未知生物的敬畏,“學妹,你老實交代,你是不是……給他下降頭了?”
許愿被他這番連珠炮似的話,說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心里卻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地、不講道理地撞了一下。
酸澀,滾燙,還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甜。
“他……還說什么了?”她抱著懷里那個還帶著他體溫的電腦包,聲音沙啞地問。
“說了啊。”陸星-宇點了點頭,惟妙惟肖地模仿著江弈那冰冷的、不帶任何感情的語調,“他說,‘風啟’的比賽,他一個人,搞不定。”
“他還說,”陸星宇頓了頓,似乎在回憶,“從明天開始,圖書館三樓,就拜托你了。”
拜托……你了?
這四個字,像四根細密的針,輕輕地、卻又無比精準地,扎進了許愿的心里。
她終于明白了。
他沒有屈服,也沒有妥協。
他只是用他那種別扭到死的、獨屬于他的方式,回應了她的那個瘋狂的“條件”。
他不去圖書館了。
但是,他需要她,成為他在那個地方的、眼睛和手。
這是一個無聲的、遙遠的“委托”。
也是一個,只有他們兩個人,才懂的、脆弱的盟約。
“那個……學妹,”陸星宇看她半天不說話,又小心翼翼地開口,“江弈他這個人吧,就是嘴硬心軟,死要面子活受罪。他今天……心情好像特別不好。你要是……我是說如果,你們倆吵架了,你多擔待一點。他其實……沒你想的那么壞。”
說完,他像是怕自己說多了,又連忙擺了擺手,“哎呀,我就是隨便一說,你別往心里去!東西送到了,我先走了啊!學妹再見!”
陸星宇像一陣風似的,來得快,去得也快。
只留下許愿一個人,抱著那個沉甸甸的電腦包,傻傻地站在那盞昏黃的、將她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的路燈下。
“許愿!你還愣著干嘛!魂都被勾走了是吧!”
林菲菲的咆哮聲,從宿舍樓的陽臺上傳來,將她從那片混亂的思緒中,猛地拉了回來。
……
回到宿舍,許愿立刻就被林菲菲按在了椅子上,開始了三堂會審。
“說!那個眼鏡男是誰?江弈的室友?他來干什么?這包里裝的什么?炸彈嗎?”
許愿看著她那張寫滿了“快給我講八卦”的臉,只覺得身心俱疲。
她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拉開了電腦包的拉鏈。
里面,是江弈那臺輕薄的、金屬外殼的筆記本電腦,一個充電器,一個鼠標,還有一個……硬殼的、A4紙大小的筆記本。
就是那本,在圖書館里,被李文峰用咖啡潑濕過的,筆記本。
林菲菲也湊了過來,看著包里的東西,臉上的表情,比見了鬼還要精彩。
“他……他把電腦給你了?”她的聲音,都變了調,“他把他吃飯的家伙,給你了?!”
對于一個程序員來說,電腦意味著什么,不言而喻。
“許愿,”林菲菲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她指著那個電腦包,一字一頓地說道,“你倆,絕對有事。”
許愿沒有反駁。
因為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算什么。
她只是伸出手,將那本硬殼筆記本,拿了出來。
封面上,沒有任何字跡。因為被水浸泡過,紙張的邊緣,還帶著一絲不平整的、微微卷曲的痕跡。
她鬼使神差地,翻開了第一頁。
干凈的、帶著淡淡墨香的紙頁上,是兩行清瘦鋒利的、無比熟悉的字跡。
第一行,是一個網址,和一串復雜的、由數字和字母組成的密碼。
第二行寫著:
【周一閉館前,把這些書的電子版,拷出來。】
下面,是一個長長的、羅列了十幾本專業書籍的書單。每一本,都是計算機領域最前沿、也最艱澀的專著。
許愿看著那張書單,看著他那熟悉的、不帶任何感情的、命令式的口吻,心里那塊一直懸著的巨石,終于,緩緩地落了地。
他沒有被打倒。
他只是,換了一種方式,繼續戰斗。
而她,就是他遞出去的、那把唯一的劍。
“我的天……”林菲菲在一旁,也看清了筆記本上的內容,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嘆,“這家伙,是把你當成他的人肉U盤了嗎?這么多書,你得到猴年馬月才能找完啊!”
“沒事。”許愿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了一個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如釋重負的淺笑,“我力氣大。”
說完,她不再理會林菲-菲的咋咋呼呼,小心翼翼地,將筆記本合上,放回了包里。
那一晚,是許愿這么多天以來,睡得最安穩的一覺。
沒有夢。
沒有那些冰冷的海水,也沒有那些燃燒的火焰。
窗外,風平浪靜。
……
第二天,是周一。
也是圖書館三樓,關閉前的最后一天。
許愿起了個大早,沒有去上早上的公共課,而是直接背著那個沉甸甸的電腦包,走向了圖書館。
她熟門熟路地,走到了三樓那個靠窗的、她和江弈第一次“簽約”的角落。
陽光,透過巨大的玻璃窗,灑在空無一人的桌椅上,溫暖而明亮。
許愿將電腦包放在桌上,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這是第一次,她一個人,坐在這個屬于“他們”的位置上。
空氣中,仿佛還殘留著他身上那股清冽的、干凈的氣息。
她打開江弈的電腦,輸入了那串復雜的密碼,然后,按照書單上的名字,開始在圖書館的電子資源庫里,一本一本地,查找起來。
工作量,比她想象的,還要巨大。
那些書,大多是外文原版,很多都沒有電子版,需要用專業的掃描儀,一頁一頁地,手動掃描。
許愿沒有抱怨。
她只是沉下心,像一個最忠誠的、最嚴謹的士兵,一絲不茍地,執行著他下達的、那道遙遠的“委托”。
時間,在書頁翻動的“沙沙”聲中,和掃描儀工作的“嗡嗡”聲中,飛速地流逝。
當中午的陽光,變得最熾熱的時候,她終于,將書單上的最后一本書,也掃描進了電腦。
她揉了揉酸澀的眼睛,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任務,完成。
她正準備將文件打包,發送到江弈的郵箱,眼角的余光,卻無意中,瞥到了旁邊那本被她隨手放在桌上的、江弈的硬殼筆記本。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那本筆記本的中間,似乎……夾著什么東西。
有一個小小的、粉色的角,從書頁的縫隙里,露了出來。
許愿的心,猛地一跳。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將那本筆記本,拿了過來。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即將揭開一個什么重大的秘密,緩緩地,將筆記本,從那個露出粉色小角的地方,翻了開來。
一張陳舊的、邊緣已經有些泛黃的糖紙,就那么安安靜靜地,躺在寫滿了復雜代碼的、冰冷的紙頁上。
是草莓牛奶糖的糖紙。
而在那張糖紙的下方,用和他平時那鋒利筆跡截然不同的、一種近乎稚嫩的、一筆一劃的筆跡,寫著一行小小的、幾乎難以辨認的字。
【8歲。雨。一個很吵的,小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