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知道了?!?/p>
朱慈炅面無表情,仿佛根本沒有發生過啥事一樣。
“李實,無關人員錄完口供后就可以放了。涉案人員,如果有遺漏,要盡快抓捕。譚進,你叫張國維進來?!?/p>
三十來歲的張國維還比較年輕,臉上常年帶著微笑,任誰看著都和氣可親。愛笑的人運氣不會差,他進士成績都兩百名開外了,從番禺縣令干到給事中,然后一舉成名成為了天工院行走,還掛翰林兼中書。
這個無品無級的官和這種不合規矩的兼職從一開始就被吐槽,但也是好多人夢寐以求的。這里面基本都是進士,他是第一個同進士,算是在仕途上追上了他同科的倪元璐、蔣德暻。這種在科舉分野后除非再考進翰林,無數人終其一身都無法抹平的巨大鴻溝,在他這里消失了。
張國維進御書房的時候手里還拿著炭筆,他最近也喜歡上了皇帝愛用的炭筆,寫得快。雖然劉閣老嚴厲批評說會把筆力寫弱,但張國維的書法早定型了,他才不在乎,閣老教訓的是小皇帝。
“皇上,你找臣?”
朱慈炅抬起頭,“嗯,南京新城的下水道朕看了,還不錯!不過,污水直接排入長江,朕有點擔心,暫時可能沒事,子孫后代恐怕要罵我們的。你設計的時候提前預留個地方,留給后人有技術處理了,他們來處理?!?/p>
“臣明白了,馬上修改?!?/p>
張國維趕緊點頭,對皇帝佩服不已,子孫后代的事都考慮到了。倒是田維章和李實面面相覷,皇上不管群臣罷工靜坐,包圍兵營的事了?
“對了,明天第一批隔離人員按規矩就應該要放出來了。你們新城計劃這邊可能要損失不少免費勞力,計劃好銀錢,準備用募工吧。最好是簽長期募工,一直做,技術也能熟練進步。
你到倪元璐那里拿募工協議樣本,你們簽的募工必須把每項事都說清楚,需確保募工享有朕欽定權益落實到位。
下面你有時間要親自去看看,監督好,朕有錦衣衛和東廠暗訪的,朕再大點朕也會親自過問此事。提前給你們說好,別到時候逼朕砍人頭?!?/p>
“臣明白,臣一定將皇上的恩德落實下去。”
張國維甚至有點情緒激動,仁君在朝啊??上麤]去外面走走,今天南京的官員心里基本都在罵暴君。
“好,就這兩件事。你出去后叫楊嗣昌進來?!?/p>
啊,皇上真不管拘押大營被百官包圍的事了?
李實有些遲疑的想出御書房,又怕小皇帝叫住他,但直到他出了柔儀殿,小皇帝也沒再叫他。
朱慈炅給他的中書安排了一些任務,還回后院打了一趟拳,站在西宮城樓上隔空會見了修建乾清宮的役夫,給他們的午餐加了肉,吩咐他們要勤洗手,注意衛生,小心安全,贏得萬歲聲震動九霄。
反正,朱慈炅將靜坐的圣雄們徹底遺忘了。
午后未時正,南京皇城承天門的城門洞里,旗手衛的壯漢們挑著一框框油墨初干的《南京疫情通報》不斷涌出。
他們已經習慣了做這個苦力,也吐槽過這個工作。他們的正職是給皇帝扛旗,卻苦命的被拉來做挑夫,委屈對誰說啊。他們不知道,他們挑子里,也是皇帝的“旗幟”。
驛馬,錦衣衛,江寧,上元兩縣的宣令使主官和大營的部分宣令使已經等待在御道兩側。
“排好隊,依序領取。”
雖然這些沒資格去軍營靜坐的基層官員們已經排好了隊,但管事太監依然尖著嗓子要來一句。
“我們是蘇州方向的驛馬,那邊要多要一百份,已經申請了的?!?/p>
“去,沒有,上面沒批。反正今天大人們不在,沒人批準,明天再說。”
“為什么常州那邊可以多領?”
“他們筆畫少?!?/p>
領到通報的宣令使主官還要回衙門,分發給等候在衙門下級主官,無數馬匹從南京城各個方向響起,聲音將很快傳向整個應天府,南直隸。
許多地方要求天黑以前要送達,不過托朱慈炅收朵顏的福,南直隸的驛馬換新了,騾馬價都降一成,大明不完全依賴插汗部了。
不過,依然有倒霉的,有人在運河上遇到了南直巡撫孫國禎孫大人。
“來兩份?!?/p>
孫大人毫不客氣的截胡,打開通報,今天的頭版是巨大的紅字開頭。
《圣旨曰:全面禁止使用圣散子方作為防疫用藥》、《南京大疫:**烈于天災》、《南京偽官藥案通報》、《昨日疫情通報》、《勝利在望,疫情有望在半月內結束》、《防疫常識普及》、《論抗疫戰與抗倭戰》……
孫大人沒有看完,就差點從船頭掉進運河里。
朝廷到底是誰在主事?這種事不遮掩的嗎,還要弄得全民皆知?
“這個所謂是蘇方,就是偽藥,朝廷從來沒有指定過。別去買,知道嗎?要相信宣令使說的,別聽人胡說八道。記住沒有?記住了的來領今日的蒿湯?!?/p>
一個宣令使站在曬谷場的的大石頭,對周圍的拿著鍋碗瓢盆的農夫大聲宣講,雖然沒有官服,但秀才官在基層還是很吃香的,尤其是還有免費的防疫蒿湯。
一旁的里長站上石臺,厲聲喝到,“李二家的,今天的蒿湯和石灰都沒有份。你家二娃在村口拉屎,小豬看到了。他媽的,告訴你們多少遍了,一人染疫,全里隔離,你們想害死全里人???統統管好自家娃的屁股?!?/p>
“官商勾結,謀財害命,這幫人敢在陛下眼皮子底下行事,誅他九族。”
宣令使在隔離大營里激情開噴。
臺下的聽眾同樣群情激奮。“誅他九族?!?/p>
“我們的小天子,出征薊北,保衛長城,帶了三套衣服,都洗褪色了,磨出洞了,天子也沒有要新的??纯串敃r南京的貪官奸商們,一個個綾羅綢緞,招搖過市,窮奢極欲啊!”
“我們的小天子,在遵化有老農進獻了一筐西瓜,天子只嘗了一口,就全部送到了傷兵營。看看當時南京的貪官奸商們,他們吃的什么,他們一頓飯都足夠你們三輩子掙的銀子了。”
“我們的小天子,在薊北行軍中,餐風露宿,他的胳膊都被蚊蟲叮紅腫了,隨身的太監們要用紗布給他做頂蚊帳,他不要,說紗布要給傷兵包扎傷口。你們去過這些貪官奸商的豪宅別院嗎?”
“我們的小天子,親自御馬,行軍途中很少打出儀仗,更是輕車出行,探訪受難百姓。你們躲避過多少次這些貪官奸商?大明的路是給他們修的嗎?”
“誅他們九族!”
“絕對不要放過這些貪官奸商。”
拘押營地外,不知道從何時開始,顧秉章和王在晉說破喉嚨也沒人理,靜坐半天的朝中大臣們迎來了路過士兵百姓仇視的目光和唾沫,有人開始起身了。
顧秉章和王在晉都拿到了一份疫情通報,兩個人的目光復雜,對視之后,不約而同的將通報扔在地上,再也不理會朝臣們。
有人快速撿起通報,然后悄然變色,偷偷離開了人群。
被關押在營地的吏部尚書錢士升,一直毫無懼意,冷笑著看著看守他的士兵。他沒有收銀子,只不過給了江寧縣一張字條:若保民堂資格適宜可用。
這張字條有什么錯?
這算什么罪,三法司本官都敢走一趟。
但是當誅九族的吶喊傳來時,錢士升震驚了,疑惑了。
“有今日通報嗎,麻煩給我來一份?!?/p>
南天官的態度和藹,甚至有些低下,沒有擺官架子,看守士兵很快幫他弄了一份。
錢士升還沒有讀完,便覺一陣頭暈目眩。
大明狀元的智商超群,政治上也極為敏感。當俞大猷的名字莫名其妙的出現在通報中,還說抗疫戰比較抗倭戰時,錢士升瞬間明白,此事沒完,明日還有,極大可能跟朱一馮有關。
朱一馮要臭了,死了一樣臭。
這是小皇帝對付大明狀元手段的進階版本。
錢士升瞬間驚慌。
“我什么都交代了。沈壽崇呢,解學熊呢,李若璉呢?叫他們過來,我是他們會試的考官,怎么也算是房師。
我不會跑,我要見陛下,南直改制還有一大堆事要辦呢,不能耽誤了??禳c,叫你們指揮使來一趟,我要見陛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