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發走錢士升,朱慈炅又聽取了李實的匯報。什么內閣派出御史督促南稅改糧,什么山東家家掛白幡卻暴力征兵,還有孫進帶洋和尚回南京等等。
朱慈炅感覺很煩,每天睜開眼,這個龐大的帝國都有無數事情等著他。有他自己找的事,做得不完美的反饋,也有這個國家本身的各種問題,紛繁復雜。
他終于知道皇五叔為何勤政堪比太祖了,帝國末世,什么妖魔鬼怪都出來了。自己雖然設有天工院行走,中書參謀幫忙,卻依然有種忙不過來的感覺。
朱慈炅感覺,再這樣下去,自己遲早夭折。
他曾經教王之心用文書海戰術對付薛紅,他自己也被薊北文官用文書海對付,他以為自己可以輕松避開,但這個帝國他本身就有數不完的煩心事,不需要人故意使壞,就已經自然成海了。
光是一個應天府朱慈炅就忙不完,按住這頭,那頭又起。黃立極和劉一燝是怎么活到這高壽的,好想學學他們的處事方法。
朱慈炅長嘆一口氣,大祭之后,一定給自己放個長假,這幫混蛋就算把天捅個窟窿朕也不管了。
此時,李實又遞上來一張紙條,朱慈炅十分狐疑的打開,上面是三首詩:
寒鴉繞柏孝陵秋,袞冕焚香疫作酬。若道太祖真顯圣,何遣陰風滿帝州?
抗疫文書帶血裁,朱門昨夜戶頻開。誰言圣手能醫國?百萬金銀入庫來!
龍旗忽變收兵檄,虎符翻作貢米單。最是天子家祭日,十萬鐵甲盡南冠。
朱慈炅瞬間炸毛,眉心欲裂,遍體陰寒,他小手死死攥著宣紙,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李實。
“哪來的?”
李實低著頭,雙手捧著自己的肚腩,不敢看朱慈炅。
“從蘇州方向流出,具體是什么人,奴婢無能,還沒有查到。”
朱慈炅回望了下文武方城,最后一首詩說的楚藩事,但朱華奎有這個膽子嗎?他手下有這樣的士子?
不對,這是東林黨手段。
寫詩者角度不是楚藩的自怨,而是旁觀者角度,整編諸王護衛是在全城管制的情況下完成的,楚王也是事后才知道。
蘇州是防疫二級警備區,僅僅要求清查流民,嚴查聚集,做好衛生,防疫通報也僅僅是送到官員手中,沒有宣令使。
“蘇州知府是誰?”
“寇慎,萬歷四十四年三甲進士。”李實當即回答,“但此事似乎與他無關。”
已經非常暴躁的朱慈炅才不理李實到處做老好人,臉色冰冷難看。
“召他過來。先前吏部推薦接任盧象升大名知府被朕否掉的馬士英現在在哪?”
李實一臉懵,這個他怎么知道,這事發生是在山海關吧。
卻聽身后王坤抓住機會又插話。
“馬士英領右僉都御史銜,督南直稅改糧事,他是來閣老南下隨員之一,可能明日就能到南京。”
朱慈炅背身遠望,胸口起伏,好得很,東林之敵皆朕之友。
自己先前覺得馬士英名聲不好,否了人家正常晉升。真是太膚淺了,自己又沒有見過其人,好與不好,還不是要朕決斷。
“官品一樣,正好互換。大祭后安排馬士英陛見。”
身后宦官集體沉默,昭武衛值崗士兵遠遠望著小皇帝,唯恐驚動。
松柏在晨霧中迷朦,孝陵文武方門高大巍峨。
朱慈炅快速攀上道邊巨石,搖搖晃晃的站在上面,兩只小手合在臉頰,向天怒吼。
“啊!”
反應最快的王坤一個健步,矮身就托著朱慈炅屁股,便是朱慈炅站在巨石之上,他也沒有正常的身高。
帶著一身無名鬼火的朱慈炅返回,竊竊私語的諸王紛紛閉嘴,向朱慈炅看來。
在場諸王已經商議過很多次了,但關于分紅始終談不攏。有些人的主意還一變再變,一會不想做督政親王,還是要回去做藩王。也有人不想集資入股,想要單干。
不過,楚藩家屬的到來,直接把所有藩王震驚了。這哪里是集資,這他媽是抄家。
當即就有人要召集護衛歸藩,然后又發現了一個晴天霹靂的大事,諸王護衛早已經沒有了,一個人都沒有留。
聰明人已經意識到這是政變,不是請客吃飯,一個個如同鵪鶉一樣。當然,也有些猛男不服氣,諸藩都在,大家集中力量對付個小娃娃有什么難度,還在互相聯絡,想要恐嚇朱慈炅。
朱慈炅冰冷的目光環顧了一下諸王,此時卻全部安靜如雞。都是體面人,皇帝臉色難看,沒有人敢發難。
朱慈炅目光在楚王朱華奎身上多停留了片刻,但最終暗暗搖頭。朱華奎低著頭,一臉順從模樣,楚藩和秦藩最先清算,他是最沒有能力反抗的親王。
“隨朕入享殿上香吧,朕與諸王于太祖神主前議事。”
朱慈炅小小身體,毫無顧忌的穿過高矮老幼胖瘦各異的二十六路藩王大陣,當先走上進殿階梯。
田維章想牽他手也被拒絕了,只好緊跟著護衛。
諸王先是為朱慈炅讓開道路,然后默默跟隨。
拖在最后的福王朱常洵,看了眼身后太監王坤。
“誰惹我家小魔帝了?”
王坤低著頭,裝沒聽見。他才不和福王搭話,誰惹上這位誰倒霉。
諸王入享殿,恭敬的跟著朱慈炅規規矩矩磕頭上香。太祖高皇帝和太祖高皇后的神主牌并列,后面還有一堆莫名牌位,但里面肯定有諸藩太祖母,朱慈炅懶得理會。
起身后,盯著朱元璋的神主牌凝視良久,才轉身團座在蒲團之上。
“都坐吧,把殿門關了,無關人等退出去。譚進守在門口,不許打攪,王坤留下記錄。”
諸王立即涇渭分明的分列兩排,左邊以周王朱肅溱位首,右邊以福王朱常洵為首,紛紛就著簡陋的蒲團就坐。
朱慈炅有些驚訝,眉頭微皺,太祖系和成祖系如此對立的嗎?
他從田維章手上接過一本《皇明祖訓》,攤開放在兩腿之間。
“朕今日與諸王議事,商定削藩等系列事務。有什么話,在太祖神主前,當著朕的面都說出來。關起門來,都是一家人,商量好了,大祭時正好獻給太祖。”
朱慈炅話音剛落,靖江王朱履祜第一個不滿,猛然站起,大聲開口。
“孤的護衛被皇上的軍隊無緣無故莫名整編了,皇上說削藩不削郡王的,這是怎么回事?皇上是不是要先給個說法?”
朱慈炅皺著眉頭,緩緩開口。
“譚進。”
守在門口的譚進瞬間進殿,有些不明白為啥剛出去又被喚進來。
“靖江王咆哮享殿,驚擾太祖。拖出去,先打五鞭再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