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璇的葬禮結束后,王易像被抽走了魂魄。
他每天按時去公司,坐在工位上,卻對著電腦屏幕發一整天的呆。策劃案早就替范璇交了,客戶很滿意,老板在例會上表揚了“范璇團隊”,他站在臺下,聽著別人念她的名字,喉嚨像被堵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中午同事叫他去吃飯,他擺擺手說不餓;下午林娜把熱咖啡放在他桌上,他碰都沒碰,直到涼透。只有指尖無意識摩挲襯衫口袋里的鋼筆時,眼神才會動一動——那是范璇留下的招財貓吊墜,冰涼的金屬貼著心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實在”。
晚上回到住處,他就躺在范璇睡過的那側床沿,抱著她沒帶走的抱枕,聞著上面殘留的洗發水味,昏昏沉沉地睡去。夢里總重復著那天晚上的場景:打印機吐著欠款單,范璇站在茶水間門口,他沖過去,卻總也抓不住她的手。
“王易!醒醒!”
林娜的聲音把他從夢里拽出來時,天已經亮了。她站在床邊,黑絲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發出急促的響,手里拿著他的二品令牌——令牌紅得像要燒起來,是有緊急任務的征兆。
“城西倉庫有‘怨執念’,判官說你必須去。”林娜把令牌塞進他手里,指尖碰到他的皮膚,冰得像剛從水里撈出來,“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范璇要是看到你這樣,能放心走嗎?”
王易沒說話,只是把臉埋進抱枕。令牌在掌心發燙,像在嘲笑他的懦弱——以前遇到任務,他會立刻抓起鎮獄棍沖出去,現在卻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
“她用命換你活著,不是讓你躺在這里發霉的!”林娜的聲音陡然拔高,第一次在他面前失態,“你以為這樣就能對得起她?你連執念都不敢碰,連她的份一起活好都做不到,算什么男人!”
王易的身體猛地一顫。他抬起頭,眼里布滿血絲,像只困在籠子里的獸:“我保護不了她……變強有什么用?再強又能怎么樣?”
“至少能讓下一個你想保護的人,活著站在你面前!”林娜指著窗外,“范璇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你現在廢了,以后遇到同樣的事,還得眼睜睜看著別人死!”
她抓起墻角的鎮獄棍,扔到他面前。棍身“哐當”一聲砸在地板上,符文暗得像塊普通的鐵:“你要是真覺得自己沒用,就把這棍扔了,永遠別再做鬼差。但你敢嗎?你敢忘了范璇是怎么死的嗎?”
“我沒忘!”王易嘶吼著,眼眶通紅,“我每天都在想!想我當時為什么不快點!為什么沒抓住她!”
“那就把這份想,變成力量!”林娜蹲下身,盯著他的眼睛,聲音突然軟了,“王易,我知道你疼。但疼不是讓你變廢的理由。你得站起來,得變強——不是為了復仇,是為了以后再遇到這種事,你能有底氣說‘我能護住他們’。”
她頓了頓,指尖輕輕碰了碰他襯衫口袋里的鋼筆吊墜:“這是她想看到的,對不對?”
王易看著吊墜在晨光里泛出的微光,像看到了范璇的眼睛。他想起她總說:“王易,你認真做事的時候最帥了。”
是啊,他不能這樣下去。
他慢慢坐起身,撿起地上的鎮獄棍。棍身很沉,差點握不住,但指尖觸到符文的瞬間,那點熟悉的沉勁,終于在丹田泛起了漣漪。
二、帶著傷疤的訓練
城西倉庫的“怨執念”并不強——是個被拖欠工資的工人留下的,附在堆廢棄的鋼架上,只會發出嗚咽聲,連黑霧都凝聚不起來。
換作以前,王易一根縛靈繩就能解決。但那天他用了整整兩個小時。
他握著鎮獄棍站在鋼架前,手抖得厲害,眼前總閃過范璇倒下的畫面。執念的嗚咽聲像針一樣扎進耳朵,他好幾次想轉身逃跑,都被林娜的聲音拽了回來:“看著它!這不是范璇的執念,別被心魔纏上!”
林娜沒插手,就站在倉庫門口,抱著胳膊冷冷地看著。他揮棍的動作偏了,她就扔塊石頭砸他的腿;他想停下喘息,她就用縛靈繩抽他腳邊的地面,銅鈴“叮”地響,像在催他清醒。
“你就這點能耐?”她抱著胳膊,語氣帶著嘲諷,“范璇要是看到你被這種小執念嚇住,得笑話你一輩子。”
“我沒有!”王易咬著牙,鎮獄棍橫掃過去,砸在鋼架上,發出“哐當”的巨響。執念發出一聲慘叫,黑霧散了大半。
“力度不夠!”林娜又扔了塊石頭,砸在他的后背,“連鎮獄棍的三成力都沒用到,你是怕傷到它,還是怕想起范璇?”
這句話像把刀,扎在王易最疼的地方。他猛地轉身,眼睛里的紅又涌了上來,卻不再是懦弱的淚,是帶著戾氣的狠。他舉起鎮獄棍,符文“嗡”地亮起,黑光照亮了整個倉庫——這一次,他沒有猶豫,狠狠砸向鋼架。
“砰!”
鋼架應聲斷裂,執念發出最后一聲嗚咽,化作灰燼。王易拄著棍站在原地,大口喘著氣,后背被石頭砸中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心里的窒息感卻散了大半。
“這才像點樣子。”林娜走過來,遞給他一瓶水,語氣緩和了些,“知道疼就好,疼著才不會忘。”
王易接過水,沒喝,只是看著她:“你故意激我。”
“不然你打算躺到什么時候?”林娜踢了踢他腳邊的石頭,“我認識的王易,不是遇到點事就垮掉的孬種。”
她頓了頓,聲音輕得像嘆息:“我也難過。但難過解決不了問題。我們是鬼差,腳下的路從來都是用傷疤鋪的,要么踩著傷疤往前走,要么被傷疤埋了,你選哪個?”
王易看著手里的鎮獄棍,符文的光慢慢淡了,卻比剛才亮了些。他想起范璇日記里寫的:“王易認真做事的時候,眼睛里有光。”
他不能讓那束光熄滅。
“我選往前走。”王易站起身,雖然還有點晃,卻站得很穩,“以后的訓練,不用手下留情。”
林娜笑了,是這段時間以來第一個真心的笑:“這才對。”
三、訓練場上的影子
從那天起,王易開始了近乎自虐的訓練。
白天,他在公司處理完工作,就跟著林娜去城西的廢棄工廠——那里是判官劃給他們的“訓練場”,林娜用執念凝聚出各種虛影,讓他練習《煉煞訣》和鎮獄棍的用法。
“速度太慢!范璇要是被執念纏上,你這樣的速度,只能撿她的遺物!”
“力量散了!鎮獄棍是讓你護人,不是讓你砸地板的!”
“心神不寧還想控煞?執念一口就能吞了你!”
林娜的話像鞭子,一下下抽在他身上。她從不用好聽的話安慰他,只會用最狠的方式逼他——用縛靈繩捆住他的胳膊,讓他在被“虛影執念”圍攻時練躲閃;故意在他快成功時撤掉防護,讓他被執念的余勁打傷,記住“疏忽的代價”。
有一次,林娜凝聚出個和范璇身形相似的虛影,讓他用鎮獄棍“擊潰”。王易的手抖得厲害,遲遲下不了手,被虛影的“煞氣”掃中胸口,疼得蜷在地上。
“你在怕什么?”林娜蹲在他身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怕看到她的影子?還是怕承認自己沒保護好她?”
“我不是……”
“你就是!”林娜打斷他,“你不敢面對,才會手抖!王易,你得記住這種疼——不是讓你活在愧疚里,是讓你下次再看到相似的場景,能毫不猶豫地沖上去,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連棍都握不穩!”
她伸手,把他從地上拽起來:“再試一次。這次要是還下不了手,就永遠別碰鎮獄棍。”
王易看著那個和范璇相似的虛影,胸口還在疼,心里卻慢慢清明了。他舉起鎮獄棍,符文亮起時,他輕聲說:“范璇,對不起。這次,我不會再猶豫了。”
黑棍落下的瞬間,虛影潰散。王易站在原地,沒有想象中的崩潰,只有種釋然——他終于能分清“影子”和“現實”,終于能帶著愧疚,卻不被愧疚困住。
林娜看著他,眼里閃過一絲欣慰。她從包里拿出個小盒子,扔給他:“涂在胸口,煞氣余勁得清干凈。”
是上次那盒艾草膏。王易打開,聞到熟悉的苦香,突然想起范璇總說:“你身上總有股藥味,像個老中醫。”
“謝謝。”他低頭涂藥膏,聲音有點悶。
“謝什么,你要是練廢了,我還得再找個搭檔,麻煩。”林娜別過頭,踢著地上的石子,耳尖卻有點紅。
訓練結束后,兩人會去工廠門口的餛飩攤吃碗熱餛飩。林娜不愛吃香菜,王易總會把自己碗里的夾給她——就像以前范璇總把不愛吃的姜夾給他一樣。
“判官說,下周有個大任務,在碼頭,執念很強,可能和幽冥海有關。”林娜喝著餛飩湯,突然說。
王易的手頓了頓:“和幽冥海有關?”
“嗯。”林娜點頭,“據說那里沉了艘三十年前的船,船上的人全是債主,執念纏成了團,連判官都有點棘手。”
她看著王易,眼神很認真:“你要是怕,可以不去。我一個人能應付。”
“我去。”王易沒猶豫,“我得去。”
他不能永遠躲著和幽冥海有關的事。范璇的事已經教會他,逃避只會讓遺憾變多。他要去,要親手解決那些執念,要證明自己有能力護住想護的人。
林娜沒再多說,只是把自己碗里的雞蛋夾給了他:“多吃點,下周要硬仗。”
昏黃的路燈下,餛飩攤的熱氣模糊了兩人的影子。王易咬著雞蛋,突然覺得心里的空蕩被什么東西填滿了——不是忘記了范璇,是把她的期待,變成了往前走的力氣。
四、鎮獄棍的溫度
任務前一天,林娜帶王易去了范璇的墓地。
墓碑上的照片,是范璇去年在海邊拍的,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王易把帶來的白玫瑰放在碑前,蹲下身,輕聲說:“我要去執行任務了,在碼頭。你放心,我現在很強,不會再像上次那樣了。”
“我學會了怎么控制鎮獄棍,林娜說我進步很快。對了,你的策劃案拿了獎,老板說要給你發獎金,我替你存著,等下次來看你,給你買最好的白玫瑰。”
“林娜對我很好,像姐姐一樣。你不用擔心我,我會按時吃飯,會好好訓練,會帶著你的份一起,好好活著。”
說完,他站起身,對著墓碑深深鞠了一躬。轉身時,看到林娜站在不遠處,手里拿著支鋼筆——和范璇留下的那支一模一樣。
“給你的。”林娜把鋼筆遞給他,“我讓判官找人仿的,筆帽上的招財貓,是用你上次煉化的執念余勁融的,能鎮煞氣。”
王易接過鋼筆,指尖碰到吊墜,暖暖的,像有溫度。他突然明白,林娜這些天的“激將”和訓練,不只是為了逼他站起來,也是怕他一個人扛不住。
“謝謝。”這一次,王易的聲音很輕,卻帶著真心。
“謝什么。”林娜別過頭,看著遠處的海,“我們是搭檔,不是嗎?”
海風帶著咸濕的氣息吹過來,掀起兩人的衣角。王易握緊手里的鋼筆,又摸了摸腰間的鎮獄棍——棍身不再是冰冷的,好像也沾了點他的體溫。
他知道,明天的任務會很危險,可能還會遇到和幽冥海有關的煞氣,可能還會想起范璇倒下的瞬間。但他不再害怕了。
因為他終于明白,變強不是為了復仇,不是為了忘記,是為了帶著那些愛和遺憾,更穩地往前走;是為了下次再遇到想護的人,能伸出手說“別怕,有我”;是為了讓墓碑上的笑臉,能真的放下心來。
離開墓地時,王易回頭看了一眼。夕陽的光落在墓碑上,像給那張笑臉,鍍上了層溫柔的金邊。
“走吧。”林娜拍了拍他的肩膀。
“嗯。”王易點頭,握緊了手里的鋼筆和腰間的鎮獄棍,一步步往前走。
鎮獄棍的符文,在他掌心,輕輕亮了一下,像在回應他的心跳。這一次,沒有暴戾的戾氣,只有安穩的沉——是力量的溫度,也是被愛和期待,焐熱的溫度。
他知道,前路依舊有風雨,有執念,有看不見的危險。但他不再是那個遇到事就會慌的王易了。
因為他的肩上,扛著自己的執念,也扛著沒說出口的約定。
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