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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需要世家來提供人才，穩定地方，維系統治。
過去的皇帝，無論是英明如太宗，還是強勢如高宗武后，甚至是昏聵如李隆基，他們都懂得一個道理：皇權與世家，共治天下。
而世家則通過依附皇權，來保證自己家族的延續和利益。
這是一種長久以來形成的，心照不宣的默契和游戲規則。
可李璘，這個突然殺出來的闖入者，他根本不按規矩出牌！
他用最野蠻，最直接的方式，奪取了皇位。
他用的那些將領，項羽、韓信、白起、霍去病……
沒有一個是世家子弟！
他用的那些謀士，李儒、賈詡、程昱、司馬懿……
更是聞所未聞。
他完全拋棄了世家這套舊有的權力體系，另起爐灶。
這才是讓他們感到恐懼的根源。
一個不受控制的皇帝，比任何外敵都更可怕。
崔元始終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
直到所有人都說完了，他才緩緩放下茶杯，那雙渾濁而又銳利的眼睛，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說完了？”
他的聲音蒼老而平穩，卻有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眾人紛紛閉上了嘴，看向這位世家聯盟中的執牛耳者。
“既然都說完了，那就聽老夫說幾句。”
崔元慢條斯理地說道：“你們說的，老夫都知道。李璘此子，確實是心腹大患。他不是李隆基，不會與我們虛與委蛇。”
“一旦讓他站穩了腳跟，第一個要撕咬的，就是我們這些在他眼中，占著位置不干活的‘肥肉’。”
他的比喻粗俗，卻異常貼切。
王騰急道：“崔公既知，為何還如此氣定神閑？我們必須立刻動手！”
“動手？如何動手？”
崔元反問，“派你們王家的私兵去沖擊皇城？還是讓我們崔家的門生故吏，去跟那白起講道理？”
王騰頓時語塞，臉上漲得通紅。
是啊，怎么動手？
李璘現在手握京城十二衛，更有那支如同虎狼般的“破陣軍”駐扎在城外。
他麾下的那些猛將，隨便拎出來一個，都足以讓他們這些世家豢養的私兵部曲，灰飛煙滅。
硬碰硬，無異于以卵擊石。
鄭石利眼珠一轉，說道：“崔公，硬來自然不行。但那李璘，也并非全無弱點。”
“哦？”
崔元看向他，“說來聽聽。”
“其一，他得位不正，名不正，則言不順。天下悠悠眾口，便是他最大的軟肋。我們可以聯絡天下士子，共討國賊！讓他陷入萬民唾罵之中！”
鄭石利說得慷慨激昂。
李楓撫須點頭：“鄭公所言極是。民心向背，關乎國運。我趙郡李氏，愿聯絡孔家，振臂一呼，召集天下儒生，寫盡討賊檄文，讓那李璘小兒，遺臭萬年！”
王騰也反應過來，補充道：“不止是輿論！經濟上，我們也可以動手腳！我們五家，控制著大唐七成以上的糧、鹽、鐵、布的產出和流通。只要我們聯手，掐斷長安的物資供應，不出半月，京城必亂！屆時，不用我們動手，饑餓的百姓就會去沖擊皇宮！”
“釜底抽薪，好計！”
盧玄眼中一亮。
崔元聽著眾人的計策，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問道：“光是這些，還不夠。”
“這些，只能讓他亂，不能讓他死。”
“我們要的，是讓他死，而且是立刻就死。”
崔元的聲音很輕，但“死”那個字，卻讓暖閣內的溫度，驟然下降了好幾度。
眾人心頭一凜。
崔元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與他年齡不符的狠厲。
“想要讓他死，光靠我們還不夠。我們還需要一面旗幟。”
“一面……能名正言順，取而代之的旗幟。”
王騰愣了一下，隨即恍然大悟：“崔公的意思是……太子李亨？！”
“沒錯。”
崔元點了點頭，“就是太子殿下。”
“李璘囚禁了太子，這便是他最大的失策！太子雖懦弱，卻是先帝冊立的儲君，是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我們只要將太子殿下從那逆賊手中‘救’出來，登高一呼，奉太子之名，討伐國賊李璘！”
“如此一來，我們便不再是叛逆，而是撥亂反正的義師！”
“屆時，天下人心，地方藩鎮，都會站在我們這一邊！李璘那逆賊，不過是盤踞京城的孤軍罷了，覆滅，只在旦夕之間！”
崔元的話，劈開了眾人心中的迷霧。
對啊！
他們怎么忘了太子李亨！
李亨雖然平庸懦弱，但他的身份，就是最鋒利的武器！
奉天子以討不臣！
這句流傳了千百年的口號，在這一刻，顯得如此誘人。
王騰興奮得滿臉通紅：“妙！實在是妙！崔公高見！”
鄭石利也撫掌大笑：“有了太子這面大旗，我們便立于不敗之地！李璘那逆賊，篡位之罪，囚父之罪，如今再加上一條囚禁儲君之罪，百口莫辯！他麾下的那些兵將，焉知不會軍心動搖？”
李楓捋著胡須，老神在在地說道：
“此乃正道。迎回太子，重塑朝綱，方能安天下之心。”
眾人似乎已經看到了勝利的曙光，一個個摩拳擦掌，激動不已。
他們開始七嘴八舌地商議起具體的細節。
“救太子之事，非同小可。東宮守衛森嚴，皆是李璘的心腹，須得周密計劃。”
“此事，或可聯絡禁軍中的一些舊部。陳玄禮雖然名義上效忠李璘，但是，他未必真心，他在龍武軍中，尚有威望。若他配合，請到李璘赴宴，率杯為號，刀斧手沖出，砍成肉泥！”
“不可！陳玄禮愚忠，未必會跟我們同流合污。”
“經濟上，明日起，我鄭家便會放出消息，就說江南遭了水災，絲綢布匹要漲價。同時，關中的糧價，也要一天一個價！”
“我王家在戶部有人，可以設法將國庫賬目弄得一團糟，讓李璘焦頭爛額！”
“我盧家在朔方、河東的子弟，可以聯絡當地節度使，讓他們對朝廷的命令陽奉陰違，按兵不動！李璘要對付安祿山，若無地方兵力支持，便是癡人說夢！”
一條條毒計，一個個陰謀，在溫暖的閣樓中，被輕描淡寫地定了下來。
這些傳承了數百年的世家門閥，一旦決定聯手，所能爆發出的能量是恐怖的。
他們的觸手，早已深入這個帝國的每一寸肌理。
吏治、軍事、經濟、輿論……
無所不包。
崔元靜靜地聽著，蒼老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笑容。
他端起已經微涼的茶水，輕輕抿了一口。
李璘……
你以為你贏了？
你以為你掌控了一切？
你終究還是太年輕了。
你根本不懂，這個天下，從來都不是皇帝一個人的。
你所面對的，不是某一個人，也不是某一個家族。
而是一個傳承了數百年，與這個帝國早已血脈相連的階層。
我們會讓你明白，誰，才是這個天下真正的主人。
崔元放下茶杯，發出一聲輕響。
“此事，就這么定了。”
“傳我密令，聯絡各家，三日之內，讓長安城，換一個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