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見陛下!”
四人齊齊跪下,頭顱深埋,姿態恭敬到了極點。他們都是玩弄人心的行家,自然能感受到那平靜表面下,是何等洶涌的殺意。
李璘沒有立刻讓他們起身。
他就那樣站著,沉默著。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息,都砸在四人的心頭。
這是帝王的威壓,是無聲的拷問。
終于,李璘緩緩轉過身。
他的臉上,沒有憤怒,沒有咆哮,那雙血絲未褪的眼睛,逐一掃過跪在地上的四人。
“都起來吧。”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謝陛下。”
四人起身,依舊垂手而立,不敢有絲毫逾矩。
李璘走到自己的龍案前,拿起那份記錄著科舉名額分配的奏疏,隨手扔到了四人面前。
“看看。”
離得最近的程昱彎腰撿起,只看了一眼,他那張剛毅的臉上,便煞氣畢露。他將奏疏遞給旁邊的李儒。
李儒看過之后,那蒼白的臉上,笑容變得更加詭異。
然后是賈詡,他瞇著眼掃過,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
最后,奏疏到了司馬懿手中。他看得最為仔細,連每個家族分得了幾個名額,出自哪個房頭,都看得清清楚楚。看完之后,他將奏疏輕輕放在一旁,臉上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
“都看完了?”李璘坐回龍椅,手指輕輕敲擊著扶手,發出“篤、篤”的聲響。
“回陛下,看完了。”四人齊聲道。
“說說吧,你們看到了什么?”李璘的聲音依舊平淡。
但四人都知道,這是暴風雨來臨前最后的寧靜。
誰的回答不能讓陛下滿意,誰就要承受這滔天的怒火。
李儒最先按捺不住,他向前一步,陰惻惻地開口:“臣看到了……一群不知死活的蠢貨。”
他的聲音尖銳而刻薄。
“他們以為,法不責眾?他們以為,盤根錯節,陛下就奈何他們不得?真是可笑至極!”
“陛下,對付這種自以為是的門閥,無需多言!”
李儒的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只需一道旨意,將這五姓七望的核心人物,以謀逆罪論處,盡數拿下!再派大軍,封鎖其塢堡,抄沒其家產!”
“男人,高于車輪者,盡斬!女人,悉數充入教坊司,為奴為婢!孩童,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還鄉!”
“再將其頭顱,懸于長安城門之上,以儆效尤!臣不信,這天下,還有誰敢不服!”
李儒的計策,簡單粗暴,充滿了血腥和殘忍。
這就是他的風格,能用刀子解決的問題,絕不動腦子。他享受的,就是這種生殺予奪的快感。
甘露殿內,都能聞到他話語里透出的血腥氣。
李璘聽完,不置可否,只是將目光轉向了程昱。
“程昱,你呢?”
程昱上前一步,聲如洪鐘:“陛下,李先生所言,雖快意,卻有不妥。”
李儒眉頭一挑,冷冷地看了程昱一眼。
程昱卻毫不在意,繼續說道:“五姓七望,盤踞關中、山東數百年,根深蒂固,黨羽遍布朝野。若驟然以雷霆手段將其盡數誅殺,固然能解一時之恨,但朝局必然動蕩,地方不穩。安祿山之亂未平,西域虎視眈眈,此時不宜大動干戈。”
“那依你之見,該當如何?”李璘的語氣,聽不出喜怒。
程昱眼中精光一閃,沉聲道:“當效仿昔日曹丞相,行‘十族之誅’之法!”
此言一出,連李儒都倒吸一口冷氣。
誅九族已是酷刑,這程昱,竟然要行十族之誅!
“陛下,無需對所有家族動手。只需擇其一,罪大惡極者,以為突破!”
程昱的聲音,變得愈發森冷,“比如,此次分贓最為猖狂的清河崔氏,或是范陽盧氏!”
“以雷霆之勢,將其拿下!罪名,不用謀逆,就用科舉舞弊,結黨營私!此乃鐵證如山,天下人無話可說!”
“然后,深挖其黨羽!凡與其有姻親關系者,為一族!凡受其恩惠提拔者,為一族!凡與其有生意往來,利益勾結者,為一族!……如此層層株連,深挖到底!”
“殺!要殺得人頭滾滾,血流成河!但要殺得‘名正言順’!我們不是濫殺,我們是在整肅朝綱!我們是在為天下寒門,討一個公道!”
“如此一來,只需辦一個崔氏,便足以震懾其余六家!讓他們惶惶不可終日,讓他們主動割肉獻媚,讓他們互相猜忌,彼此攻訐!”
“屆時,陛下只需坐觀其變,或招安,或打壓,主動權,盡在陛下手中!此乃殺一儆百,敲山震虎之計!”
程昱的計策,比李儒的更加陰狠,也更加具有操作性。他不是單純的屠殺,而是將屠殺,包裝在“律法”和“大義”的框架之下,誅心,也誅身!
李璘聽完,臉上終于露出了笑意,但那笑容,卻比寒冰還要冷。
他點了點頭,又看向了賈詡。
“賈詡,你總是最惜字如金的。今天,朕也想聽聽你的高見。”
賈詡慢悠悠地向前一步,依舊是那副睡不醒的樣子,他先是對著程昱和李儒拱了拱手,才慢條斯理地開口:“陛下,李先生之策,快刀斬亂麻,有霹靂之威。程大人之策,名正言順,可收震懾之效。二位大人,皆是為我大唐江山計,臣,佩服。”
他先是捧了兩人一句,話鋒卻陡然一轉。
“然,臣以為,無論是殺,還是誅,都落了下乘。”
“哦?”李璘眉毛一挑,來了興趣,“何為下乘?”
賈詡的眼睛,終于完全睜開。
“陛下,殺人,何須我們自己動手?”
“五姓七望,同氣連枝,是因為他們有共同的敵人,有共同的利益。可一旦這利益不再一致,甚至彼此沖突,那所謂的‘同氣連枝’,便是一個笑話。”
賈詡的聲音,輕得像是在說夢話,但殿內的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臣之計,名曰‘亂’。”
“第一步,亂其心。陛下可下旨,宣布此次科舉作廢,但對舞弊之事,暫時不予追究。同時,放出風聲,言朝廷府庫空虛,平叛大軍糧草不濟,欲向天下豪商大族,‘借’一筆錢糧。”
“這‘借’字,大有文章。向誰借?借多少?誰先借?誰后借?這其中,可操作的空間,就太大了。”
“我們可以暗中接觸范陽盧氏,告訴他們,只要他們肯第一個站出來‘慷慨解囊’,陛下不僅可以既往不咎,甚至可以在下一次科舉中,給他們盧氏一些‘優待’。同時,再派人告訴清河崔氏,盧氏已經準備背叛盟約,私下向陛下獻媚,想要獨吞好處。”
“陛下,您想,當昔日的盟友,變成了搶奪利益的對手,他們會如何?”
“他們會互相猜忌,互相提防,甚至互相拆臺!”
“第二步,亂其利。五姓七望,除了田產,最大的財源,便是鹽、鐵、絲綢、茶葉這些暴利的行當。陛下可下旨,成立‘鹽鐵司’,將鹽鐵收歸官營!斷其一臂!”
“陛下還可以下旨,開海禁,設市舶司,大力發展海上貿易。我們用官船,將江南的絲綢和茶葉,運往海外,換回金山銀山。如此一來,他們手中的絲綢茶葉,便會滯銷,價格暴跌!斷其二臂!”
“當他們最大的財源被斷掉,內部又因為我們的挑撥而離心離德,他們會做什么?他們會為了爭奪剩下那點可憐的利益,斗得你死我活!狗咬狗,一嘴毛!”
“屆時,陛下甚至不用派一兵一卒,只需坐山觀虎斗。等到他們斗得兩敗俱傷,元氣大損,再以‘擾亂市場,危害社稷’之名,將他們一網打盡,豈不美哉?”
“此計,不費朝廷一兵一卒,不臟陛下一刀一劍,便可讓他們自取滅亡。殺人于無形,誅心于無聲。這,才是上策。”
賈詡說完,又恢復了那副半睡不醒的樣子,退回了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