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內(nèi)的空氣,在這一瞬間,被抽干了。
溫度,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驟然下降。
那幾盞宮燈的火焰,開始不安地跳動。
李璘臉上的冷笑,一點一點地凝固。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平靜。
一種暴風(fēng)雨來臨前的平靜。
他的手指,輕輕地在密報上摩挲著,一遍,又一遍。
“九百……”
“一百……”
“賜……朕?”
他緩緩地念出這幾個字,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突然,他笑了。
起初,只是無聲的咧嘴,顯得有些詭異。
緊接著,低沉的笑聲,從他的喉嚨深處溢出。
“呵呵……”
“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狂,在空曠的大殿中,激起一陣陣回音。
那笑聲里,沒有半點喜悅,只有無盡的冰冷和那要化為實質(zhì)的,滔天殺意!
跪在地上的袁天罡,將頭埋得更低,身體甚至微微地顫抖起來。
他跟隨李璘已久,見識過他各種各樣的模樣。
決斷時的冷酷,殺人時的麻木,布局時的深沉。
但他從未見過,像此刻這般的李璘。
這比任何咆哮和怒吼,都更加令人恐懼。
“砰!”
一聲巨響!
李璘面前那張由整塊金絲楠木打造的御案,被他一掌拍下,竟從中斷裂,轟然倒塌!
案上的筆墨紙硯,奏折兵書,散落一地。
一只白玉茶盞,滾落到他的腳邊。
李璘抬起腳,看也沒看,狠狠地踩了下去。
“咔嚓!”
價值連城的茶盞,瞬間化為齏粉。
“好……好一個五姓七望!”
李璘的笑聲戛然而止,他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
“真是朕的好臣子!好門閥!”
“他們不是在分科舉的名額,他們是在分朕的江山!”
“他們不是在給朕留一成,他們是在打發(fā)叫花子!”
“在他們眼里,朕這個皇帝,連他們門下的一條狗都不如!”
李璘在殿中來回踱步,每一步,都沉重而壓抑。
他周身散發(fā)出的那股狂暴氣息,讓整個大殿的空氣都變得粘稠起來。
“他們以為,靠著祖宗的余蔭,把持著經(jīng)義和學(xué)問,就能永遠(yuǎn)騎在天下人的頭上作威作福?”
“他們以為,朕和李隆基那個廢物一樣,會被他們玩弄于股掌之間?”
“他們以為,朕的刀,不利乎?!”
他猛地轉(zhuǎn)身,血紅的目光,死死地盯住跪在地上的袁天罡。
“袁天罡!”
“臣在!”袁天罡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朕要你告訴朕,這天下,究竟是姓李,還是姓崔,姓盧,姓鄭?!”
袁天罡不敢抬頭,沉聲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天下,自然是陛下的天下!”
“說得好!”
李璘發(fā)出一聲厲喝,“既然是朕的天下,那朕的朝堂上,就容不得這些吸食民脂民膏,蛀空國家根基的碩鼠!”
他停下腳步,站在大殿中央,張開雙臂,要擁抱整個黑夜。
他的聲音,在這一刻,反而變得異常的平靜,卻也異常的危險。
“傳朕的旨意?!?/p>
“讓賈詡、程昱、司馬懿、李儒,立刻來見朕?!?/p>
袁天罡心中猛地一跳。
賈詡、程昱、司馬懿、李儒!
這四個人,心性最狠,手段最毒,也最不擇手段的四個人!
陛下同時召見這四人,要做什么,已經(jīng)不言而喻。
一場針對五姓七望的血腥風(fēng)暴,即將在長安城,掀起。
“是!”
袁天罡沒有絲毫猶豫,領(lǐng)命之后,身形一閃,便再次融入了黑暗之中,從未出現(xiàn)過。
甘露殿內(nèi),又恢復(fù)了死寂。
李璘緩緩走到窗邊,推開窗戶,任由冰冷的夜風(fēng),吹拂著他滾燙的臉頰。
他看著遠(yuǎn)處,長安城那星星點點的燈火,眼中血色未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深沉的瘋狂。
“五姓七望……”
“你們不是喜歡玩嗎?”
“朕,就陪你們玩一場大的?!?/p>
“一場……用你們的血,來做賭注的游戲?!?/p>
“朕倒要看看,是你們傳承百年的門第硬,還是朕的刀,更硬!”
夜色如墨,潑灑在長安城的每一寸屋檐和巷道。
甘露殿外,寒風(fēng)卷著枯葉,發(fā)出嗚咽聲響。
四道身影,在同一時間,抵達(dá)了宮門之外。
他們或乘車,或騎馬,在禁軍驗明身份后,被面無表情的內(nèi)侍引著,穿過一道道幽深的回廊。
四人皆是當(dāng)世頂尖的智者,也是心腸最冷硬的毒士。他們走在寂靜的宮道上,腳下的石板路在宮燈的映照下,泛著一層幽冷的光。
沒有人說話。
但沉默之中,卻有無形的交鋒。
賈詡微微瞇著眼,雙手?jǐn)n在袖中,一副半睡不醒的模樣。他看似人畜無害,但那雙偶爾睜開的眸子里,卻藏著洞悉一切的精光。
深夜急召,絕無好事。他心中已經(jīng)盤算過千百種可能,每一種,都與血腥脫不了干系。
程昱的步伐沉穩(wěn)有力,他身形魁梧,面容剛毅,下頷的短須根根如鐵。
他目不斜視,身上自有生人勿近的剛戾之氣。對他而言,陛下的召喚便是軍令,無論刀山火海,他只會勇往直前。
李儒走在程昱身側(cè),他身形瘦削,面色有些蒼白,嘴角卻總是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那笑容,讓人看了不寒而栗。
他瞥了一眼身旁的程昱,又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賈詡,心中冷笑。
而走在最后的,是司馬懿。
他步伐不疾不徐,神色平靜如水,他那雙眼睛,深邃得如同古井,不起半點波瀾。
他著名的“鷹視狼顧”之相被他完美地收斂起來,只在無人注意的瞬間,眼角余光掃過同僚的背影時,才會流露出狼的審視。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能讓陛下同時召見他們四人的事,必然是足以動搖國本的大事。
當(dāng)他們終于抵達(dá)甘露殿外時,守門的禁軍校尉看到這四人同時出現(xiàn),握著刀柄的手都不自覺地滲出了冷汗。他甚至不敢直視這四人的眼睛,只是躬身行禮,將殿門推開一條縫。
“陛下有旨,四位大人,請。”
他們魚貫而入,殿門在他們身后緩緩關(guān)閉,發(fā)出一聲沉悶的聲響,隔絕了內(nèi)外。
大殿內(nèi)燈火通明,卻寂靜得可怕。
李璘一身玄色常服,負(fù)手立于殿中,背對著他們。他的身影,在搖曳的燭光下,投射出巨大而扭曲的影子。
地上,是一灘價值連城的茶盞碎片。
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壓抑。
“臣,賈詡?!?/p>
“臣,程昱?!?/p>
“臣,李儒?!?/p>
“臣,司馬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