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人南下,他李璘救不救?突厥人叩關,他李璘管不管?”
“只要整個北疆都亂起來,他李璘就會焦頭爛額,自顧不暇!到那個時候,他哪里還有精力來管我們?”
史思明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種病態(tài)的亢奮。
“這,就叫圍魏救趙!不,這叫……引火燒身!”
“只有天下大亂,我們,才能在亂中求活!”
整個大堂一片寂靜。
所有人都被史思明這番瘋狂而歹毒的計劃給震驚了。
引狼入室,引火燒身。
這已經(jīng)不是造反了,這是要將整個北方,都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安祿山呆呆地看著史思明,他那被酒精和恐懼麻痹的大腦,似乎一時間無法處理如此巨大的信息量。
但“活下去”這三個字, 劈開了他腦中的混沌。
對!
活下去!
只要能活下去,別說引異族入關,就是讓他把親爹的墳刨了,他都干!
“好……好!”安祿山猛地一拍大腿,肥肉亂顫,“就這么辦!就按思明說的辦!”
“來人!取我節(jié)度使大印!立刻草擬國書!把府庫里的東西,全都給老子搬出來!”
看著重新燃起“斗志”的安祿山,史思明眼底深處,卻閃過無人察覺的悲哀。
他知道。
當他們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刻,他們就已經(jīng)徹底輸了。
他們,已經(jīng)從棋手,淪為了棋子。
而且是一枚注定要被舍棄的棄子。
但,這又如何呢?
只要能多活一天,便是一天。
而他們不知道的是。
就在他們商議著如何將北疆化為焦土的時候。
一張由長安撒出的,名為“天傾”的死亡之網(wǎng),已經(jīng)悄然籠罩在了范陽城的上空。
無數(shù)的獵手,正從四面八方,向著他們這兩頭自以為是的困獸,緩緩逼近。
……
長安城,清河崔氏別業(yè)。
不同于皇宮大內(nèi)的森嚴與肅殺,此地亭臺樓閣,曲水流觴,一派江南園林的精致婉約,在這雄渾壯闊的北方都城里,顯得格外別致,也彰愈顯其主人的超然地位與雄厚財力。
今日,這處平日里清凈幽雅的別業(yè),卻是車馬盈門,冠蓋云集。
太原王氏、滎陽鄭氏、范陽盧氏、隴西李氏、趙郡李氏……五姓七望,凡是在長安城中有頭有臉的人物,都齊聚于此。
名義上,是清河崔氏的崔志安舉辦的一場賞菊宴。
但誰都心知肚明,這不過是個幌子。
真正的主題,只有一個——那位盤踞在太極宮龍椅上的新君,李璘。
暖閣之內(nèi),地龍燒得十足,溫暖如春。
十數(shù)名衣著華貴、氣度儼然的中年與老年男子,正圍坐在一張紫檀木長案兩側。他們或品著香茗,或捻著胡須,神態(tài)悠閑,眉宇間卻都帶著揮之不去的傲慢。
這是刻在骨子里的傲慢。
是數(shù)百年高門閥閱積淀下來的,對皇權、對天下大勢的一種俯瞰姿態(tài)。
“呵呵,聽聞那位新君,近來可是動作頻頻啊。”
說話的是滎陽鄭氏的當代家主,他年過五旬,面容清癯,一雙三角眼閃爍著精明的光芒。他輕輕呷了一口茶,慢條斯理地開口,語氣中帶著幾分毫不掩飾的嘲弄。
“又是整頓京營,又是清算舊臣,如今,更是將矛頭直指范陽的安祿山。嘖嘖,好大的氣魄,好大的威風。”
坐在他對面的,是范陽盧氏的盧承嗣,他身材微胖,一臉和氣生財?shù)哪樱勓灾皇切α诵Γ骸澳贻p人嘛,剛坐上那個位置,總想著燒幾把火,立一立威,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理解?我可不理解。”
一個聲音略顯尖銳地響起,正是太原王氏的王景。他年紀稍輕,四十出頭,性子也更顯急躁,“他李璘算個什么東西?一個被先帝厭棄的藩王,靠著些不干不凈的鬼魅伎倆,竊取了神器!如今倒真把自己當成天子了?”
“王兄慎言。”
崔志安,此次宴會的主人,端坐在主位上,淡淡開口。他須發(fā)半白,面容古拙,神情沉靜如水,外界的一切都無法在他心中掀起波瀾,“如今,他畢竟是天子。”
話雖如此,但他語氣中的那份輕描淡寫,本身就是一種更大的蔑視。
王景冷哼一聲,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發(fā)出一聲沉悶的響聲:“天子?我王家歷經(jīng)數(shù)朝,見過的天子多了去了!似他這般根基淺薄,行事粗莽的,我還是頭一回見!真以為憑著那不知從何而來的百萬大軍,就能橫行無忌了?”
“王兄此言,正說到點子上了。”鄭修文放下茶杯,身體微微前傾,三角眼中閃爍著算計的光芒,“諸位,咱們今日聚在此處,賞菊是假,議事是真。那李璘對安祿山用兵,此事,諸位怎么看?”
一時間,暖閣內(nèi)安靜了片刻。
眾人交換著眼神,都在揣度彼此的心思。
終于,還是老成持重的崔志安緩緩開口:“安祿山,此人雖是胡人,卻不容小覷。其久鎮(zhèn)幽州,麾下十數(shù)萬幽州軍,皆是與契丹、突厥常年廝殺的百戰(zhàn)精銳,戰(zhàn)力之強,遠非內(nèi)地州府的軍隊可比。”
“不錯。”
盧承嗣點頭附和,“幽州地廣人稀,民風彪悍,安祿山振臂一呼,再湊出二三十萬大軍,易如反掌。更何況,幽州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李璘想打下范陽,無異于癡人說夢。”
“癡人說夢?”王景嗤笑一聲,聲音更大了幾分,“我看,是自尋死路!”
他猛地站起身,在暖閣中央來回踱步,言語間帶著一種病態(tài)的激動。
“諸位難道忘了?幽州背后是什么?是廣袤無垠的草原!是那些如狼似虎的契機丹、突厥部落!”
“安祿山在邊境經(jīng)營多年,與那些部落首領私交甚篤,關系盤根錯節(jié)。他若被逼急了,只需派人許以重利,引那些草原狼入關,整個大唐的北疆,頃刻間便會化作一片火海!”
“到時候,李璘那百萬大軍,怕是連動都不敢動!他敢把主力盡數(shù)調(diào)往范陽嗎?他就不怕后路被斷,老巢被人抄了?”
王景越說越興奮,似乎已經(jīng)看到了李璘焦頭爛額,四處救火的狼狽模樣。
“所以,依我之見,此戰(zhàn),李璘必敗無疑!”他斬釘截鐵地做出結論,“他太年輕,太傲慢,根本不懂什么叫真正的國之大策!他以為打仗就是比誰的兵多嗎?笑話!”
“哈哈哈哈……”
暖閣內(nèi),頓時響起一片哄笑之聲。
“王兄所言極是!那李璘,不過一介武夫,莽夫爾!怎懂得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的道理?”
“他這是在拿我大唐的國運當兒戲啊!可悲,可嘆!”
“我等世家,傳承數(shù)百年,看的便是大勢。這天下,終究是我等讀書人的天下,豈是他一個竊國賊子能坐得穩(wěn)的?”
“沒錯!且讓他先去與安祿山斗個兩敗俱傷,我等只需坐山觀虎斗,待時機一到……”
一個身材瘦高的中年人說到這里,沒有再說下去,只是做了一個意味深長的手勢。
眾人會心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