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
曾經的儲君居所,如今卻門庭冷落,守衛森嚴,與一座華麗的囚籠無異。
李亨正坐立不安地在殿內來回走動,他面色蒼白,嘴唇干裂,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冷汗。
那張赤金色的請柬,被他扔在桌上,是什么燙手的山芋。
“湯……好一鍋湯……”
他反復念叨著這句話,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他當然知道“湯”是什么意思!
當初,五姓七望的人秘密聯系他,提出那個毒殺李璘的大膽計劃時,他雖然恐懼,但復位的渴望最終戰勝了理智,他默許了。
他以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可現在看來,那個惡魔皇弟,什么都知道!
他這是要秋后算賬了!
“殿下!崔公他們求見!”
一個內侍匆匆進來稟報。
李亨渾身一哆嗦,下意識地想說“不見”,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他已經和這些人綁在了一條船上,想下也下不去了。
當崔彥嵩、盧奕等人被秘密引入殿內時,看到的就是一個失魂落魄,幾乎快要崩潰的太子。
“殿下!”
崔彥嵩等人齊齊下拜。
“免……免禮。”
李亨揮了揮手,聲音虛弱,“諸公深夜前來,所為何事?”
“殿下!”
盧奕性子最急,搶先開口,“那暴君的請柬,您也收到了吧?這分明是要將我等一網打盡啊!您是先帝親立的太子,是正統所在,您可要為我們做主啊!”
“做主?我拿什么給你們做主?”
李亨慘笑一聲,指了指自己,“我現在自身難保,跟個囚犯有什么區別?”
崔彥嵩看著他這副模樣,心中最后希望也漸漸熄滅。
但他還是不死心,上前一步,壓低聲音,用只有幾人能聽見的音量說道:“殿下,那件事……您覺得,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李亨的瞳孔驟然收縮,他驚恐地看著崔彥嵩,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知道了多少?
看這架勢,是全知道了!
“他要殺我們……他要殺了我們所有人……”
李亨喃喃自語,眼神渙散,徹底陷入了恐懼的深淵。
看著爛泥扶不上墻的李亨,崔彥嵩等人心涼如水。
指望他來領導大家反抗?
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這哪里是他們的希望,這分明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書房內,一片死寂。
每個人都能聽到自己擂鼓心跳聲,和窗外呼嘯而過的,冰冷的夜風。
崔彥嵩那雙歷經世事的眼睛,此刻渾濁得像一潭死水。
他看著徹底崩潰的李亨,又掃過身旁同樣面如死灰的同伴,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團冰冷的棉花。
“去,還是不去?”
范陽盧氏的家主盧奕,聲音干澀,這個問題像一柄懸在每個人頭頂的利劍。
去,是自投羅網,走進屠夫的宰割場。
不去,就是公然抗旨,是坐實了謀逆的罪名。
到時候,李璘那暴君正好有了借口,大軍所至,玉石俱焚。
“他就是想看我們亂,看我們自相殘殺!”
崔彥嵩猛地一拳砸在案幾上,發出沉悶的響聲,震得李亨又是一哆嗦。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干裂的嘴唇蠕動著:“我們不能亂。越是這個時候,越要鎮定。他送來請柬,卻又不立刻動手,就是在享受貓捉老鼠的快感。他在逼我們,逼我們自己露出馬腳。”
“鎮定?怎么鎮定?”
一個世家代表絕望地哭喊起來,“崔公,那可是毒殺君主的彌天大罪!被他知道了,就是誅九族!不,是誅十族啊!”
這話如同一盆冰水,澆滅了眾人心中最后僥幸。
東宮之內,死寂再次降臨。
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壓抑的啜泣。
他們,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視天下百姓為芻狗的門閥貴胄,第一次嘗到了名為恐懼的滋味。
這種恐懼,冰冷、黏膩,順著脊椎骨一路爬上天靈蓋,凍結了他們所有的思考能力。
他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在了那個癱坐在地上的太子身上。
李亨。
大唐曾經的正統。
他們最后的、也是最可笑的救命稻草。
李亨似乎感受到了眾人的注視,他抬起頭,那張蒼白浮腫的臉上,竟然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諸公……明日……明日赴宴,孤……孤也去。”
他說得斷斷續續,用盡了全身力氣。
“孤是太子,他是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他不敢……他不敢的……”
這番自我安慰的話語,連他自己都不信,聲音抖得不成調,更像是在給自己念悼詞。
眾人看著他這副爛泥扶不上墻的模樣,心中最后一點幻想也徹底破滅。
指望他?
還不如指望明天那暴君會突然良心發現。
夜,更深了。
東宮的寒意,能滲透骨髓。
與此同時,皇城深處的甘露殿,卻溫暖如春。
燈火通明,將殿內照得亮如白晝。
李璘沒有批閱奏折,也沒有飲酒作樂。
他獨自一人,坐在一張巨大的沙盤前。
沙盤上,是整個長安城的縮微模型,每一條街道,每一座坊市,甚至五姓七望的府邸,都標注得清清楚楚。
他伸出手,修長的手指在沙盤上輕輕劃過,像是在撫摸情人的肌膚。
但他的眼神,卻冰冷得不帶溫度,神明在俯瞰腳下的螻蟻。
“陛下。”
老福的聲音在殿外響起,恭敬而謙卑,“武安君、淮陰侯已在殿外候命。”
“讓他們……一個一個地進。”
李璘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喏。”
片刻后,殿門被無聲地推開。
一道身影走了進來。
他很高,但并不魁梧,一身簡單的黑色勁裝,沒有任何多余的裝飾。
他走路沒有聲音,像一只幽靈,融入了殿宇的陰影里。
他就是白起。
當他踏入大殿的那一刻,整個甘露殿的溫度,憑空下降了好幾度。
連那明亮的燭火,都莫名地跳動了一下,光芒似乎也黯淡了些許。
他身上沒有殺氣,一毫都沒有。
但他整個人,就是行走的殺戮,是死亡的化身。
那雙眼睛里,沒有喜怒,沒有哀樂,只有一片亙古不變的虛無與死寂。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讓空氣都變得凝重起來。
“武安君,白起,參見陛下。”
他沒有下跪,只是微微頷首,聲音平直,沒有任何起伏。
李璘沒有看他,目光依舊停留在沙盤上,手指點在了太極殿的位置。
“明日,宮中有宴。”
“臣,知曉。”
白起回答。
“朕要你帶三千銳士,埋伏在太極殿外。”
李璘的語氣,像是在談論天氣隨意,“將整個大殿,圍成一個鐵桶。”
他頓了頓,手指從太極殿上移開,在空中虛虛一握。
“宴會之上!率杯為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