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離得近的太監連忙手忙腳亂地跑過去,想要將他扶起。
“快!傳太醫!”
李隆基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然而,那斥候卻猛地推開了太監,用手肘撐著地,掙扎著想要再次跪直身體,他的嘴唇開合著,似乎還想說什么。
一名內侍總管眼疾手快,從他手中取過那卷沉甸甸的軍報,小跑著呈到了李隆基的御案前。
李隆基的目光死死盯著那卷軍報,那上面浸染的鮮血。
他沒有立刻去接,而是將視線投向了那個掙扎在生死邊緣的斥候。
“說!何處急報!”
斥候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眼睛里布滿了血絲,瞳孔渙散,卻依舊死死地盯著龍椅的方向。
“陛……陛下……”
他的聲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卻在這死寂的大殿中,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里。
“荊……荊州……急報!”
轟!
這兩個字,如同兩道九天驚雷,在太極殿內轟然炸響!
滿朝文武,瞬間嘩然!
“什么?荊州?”
“怎么可能是荊州?那里不是大唐的糧倉嗎?”
“瘋了吧!荊州怎么會有八百里加急的軍報?”
議論聲,驚呼聲,不敢置信的低語聲,匯成了混亂的聲浪,沖擊著這座象征著大唐最高權力的殿堂。
楊國忠的腦袋“嗡”地一下,一片空白。
荊州?
他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剛剛還在唾沫橫飛地向所有人宣揚荊州的富庶與安穩,以此來駁斥李林甫的“危言聳聽”。
可現在,一封帶著血的八百里加急軍報,就這么突兀地、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臉上。
火辣辣的疼。
“不可能……這不可能……”
他喃喃自語,臉色瞬間變得煞白,眼神中充滿了驚恐和慌亂。
龍椅之上,李隆基的身體猛地一僵。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那只伸向軍報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
荊州!
又是荊州!
李林甫剛剛才說過的話,如同魔咒,在他耳邊回響。
難道……
難道那個老東西說的,竟然是真的?
不!
李隆基的心中升起強烈的抗拒。
他不愿意相信,也無法相信。
他的大唐,他的盛世,怎么可能在腹心之地,出現如此大的變故?
“報……報……”
地上的斥候再次發出微弱的聲音,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抬起頭,眼中是無盡的恐懼。
“荊州……荊州反了!”
“十……十路大軍……已……已出荊襄,兵鋒……兵鋒直指……直指長安!”
“轟隆——!”
這一次,不再是驚雷,而是天塌了。
整個太極殿,被無形的力量狠狠地撼動了一下。
所有官員,無論品階高低,無論派系歸屬,在這一刻,全都僵在了原地。
他們的臉上,掛著同一種表情:
——駭然與恐懼。
時間,在這一刻凝固了。
空氣中,只剩下那名斥候粗重而絕望的喘息聲。
十路大軍!
直撲長安!
這八個字,是一柄燒紅的鐵錘,狠狠地砸在了每一個人的心口上。
“不——!!”
一聲凄厲的咆哮,打破了這死的沉寂。
楊國忠狀若瘋癲,他猛地沖向那名斥候,也顧不上地上的血污,一把揪住他破爛的衣領,將他半提了起來。
“你胡說!你竟敢在陛下面前胡言亂語!”
他的雙眼赤紅,布滿了血絲,臉上的肥肉因為極度的憤怒和恐懼而劇烈地顫抖著。
“十路大軍?你他娘的知道十路大軍是多少人嗎?啊?!”
“我大唐總共才多少兵馬?荊州能變出十路大軍來?!”
“說!是誰派你來的?是李林甫嗎?還是太子?你們是不是串通好了,要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來構陷我?!”
楊國忠徹底失控了。
他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如果這是真的,那就意味著他這個身兼四十余職,手握大唐軍政財權的右丞相,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蠢貨!
一個瞎子!
一個聾子!
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大唐的腹心之地,冒出了十路可以直撲長安的大軍,而他,竟然一無所知!
這不僅是失職,這是天大的罪過!
更是能讓他身敗名裂,萬劫不復的恥辱!
所以,這一定是假的!
一定是陰謀!
斥候被他搖晃得七葷八素,口中不斷涌出鮮血,卻依舊用那雙渙散的眼睛看著他,嘴里艱難地重復著:“是……是真的……是真的……”
那絕望而肯定的語氣,刺穿了楊國忠最后一道心理防線。
他猛地松開手,任由那斥候癱軟在地,自己也踉蹌著后退了兩步,眼神空洞,嘴里不停地念叨著:“不可能……不可能……”
就在此時,龍椅上傳來一個冰冷到極點的聲音。
“統帥是誰?”
是李隆基。
他的聲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瞬間壓下了殿內所有的嘈雜。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轉向了龍椅。
只見李隆基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他雙手死死地按在御案上,手背青筋暴起。
他的臉色蒼白如紙,但那雙曾經意氣風發的眼睛里,此刻卻燃燒著駭人的風暴。
他不是庸主,他親手開創了開元盛世,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十路大軍”這四個字背后所代表的恐怖力量。
這絕不是烏合之眾的叛亂。
這必然是一場預謀已久、組織嚴密、擁有著絕對實力的驚天之變!
而能統領十路大軍的統帥,其能力、其威望、其野心,都將是超乎想象的可怕。
是他認識的人嗎?
是安祿山?
是哥舒翰?
還是某個他從未注意過的藩鎮節度使?
無數個名字在他腦海中閃過,又被他一一否決。
他們都在邊鎮,鞭長莫及,根本不可能在荊州神不知鬼不覺地集結起這樣一支大軍。
那會是誰?
這個問題,是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整個大殿的目光,也全都聚焦在了那名垂死的斥候身上。
對啊,主帥是誰?
只要知道了主帥,就能知道敵人是誰,就能知道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面對皇帝的質問,面對滿朝文武的注視,那名斥候的眼中,卻流露出了更加深沉的迷茫與恐懼。
他劇烈地咳嗽起來,每咳一下,都有黑色的血塊從嘴角溢出。
他掙扎著,用盡了生命中最后的氣力,斷斷續續地說道:“不……不知道……屬下……不知……”
“他們的旗號……太多了……太雜了……根本……根本分不清誰是主帥……”
“只……只知道……他們有十個……十個不同的統帥……每一個人……都……都是魔神……”
說完最后一句話,他的頭猛地一歪,徹底斷了氣。
大殿之內,再一次陷入了死寂。
但這一次的死寂,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可怕。
如果說,剛才的消息是天塌了。
那么現在,就是天塌了之后,所有人都發現,自己正身處一個無邊無際的、黑暗的深淵之中。
未知的,才是最恐怖的。
一個不知名的主帥,十個如同魔神的統帥。
這是什么概念?
這意味著,敵人不僅僅擁有一支龐大的軍隊,更擁有著一個組織嚴密、人才濟濟的可怕指揮層!
在場的文武百官,哪一個不是人精?
他們瞬間就想通了其中的關節。
一個統帥,已經足以攪動風云。
十個統帥,還是十個不知來歷、如同鬼魅冒出來的強人,他們協同作戰,兵分十路,直取京師……
這畫面,光是想一想,就讓他們的靈魂都在顫栗。
“完了……”
一名年邁的御史,雙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護駕!護駕!”
有武將下意識地拔出佩刀,卻發現自己的手抖得厲害,連刀都快握不住了。
恐慌,如同瘟疫,在含元殿內瘋狂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