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雨薇整個人被幾塊扭曲斷裂的水泥板和碎磚半掩埋著,最觸目驚心的是她的左腿已經被一根銹蝕鋼筋貫穿,暗紅色的血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順著鋼筋汩汩涌出,迅速浸透了她的裙子,她身下的塵土地面也迅速被血跡染紅一大片。
貫穿骨頭的疼痛和極度的恐懼讓孫雨薇徹底崩潰,她精心打理的頭發已經完全散亂貼在臉上,但她此刻已經全然無心在意,只剩下了窒息的疼痛不斷傳來。
“疼,哥……我害怕。” 她語無倫次地哭喊著,看著自己已經露出白骨的大腿,雙手無助落在空中,卻不敢動一下。
“別動!” 黃初禮的聲音在此刻莫名能讓她穩定住心神,她的嗓音盡管因為吸入粉塵和變得有些沙啞起來:“孫雨薇,看著我。”
黃初禮強忍著左腿鉆心的痛楚,挪動到孫雨薇旁邊,她的情況比孫雨薇好很多,只有表面皮膚的擦傷。
此刻黃初禮看著孫雨薇那條被鋼筋貫穿的腿,深深呼了一口氣,抬眸看向她,聲音盡量冷靜下來,試圖穩住她已經崩潰到極點的情緒:“聽我說,你現在已經不能再動了,你每一次掙扎,每一次肌肉收縮,都會撕裂傷口,加速失血!”
“腿被扎穿的不是你,你說的倒是輕巧……”
“你自己難道看不到血的顏色嗎!暗紅色,代表著流速很快,很可能是股深靜脈甚至股動脈分支破裂,再這樣下去,你會死于失血性休克!明白嗎?”
黃初禮冷聲打斷她埋怨的話,讓她眼里滾燙的淚珠都嚇得忘了滾落。
股動脈分支?失血性休克?這些醫用的專業性用語只讓孫雨薇渾身發抖,臉色愈發的蒼白,她看著面前的黃初禮,顫抖著聲音問:“……我會死嗎?”
“你安靜點。”黃初禮無心和她糾結這個問題,垂目觀察著她傷口的出血位置。
但孫雨薇腦海卻變得一片空白,恐懼讓她的情緒徹底變得歇斯底里:“都怪你!黃初禮!”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怨恨,眼淚混著臉上的灰塵落下:“都是你!是你這個災星!要不是為了找你,要不是你在這里裝好人,我怎么會跑到這種鬼地方來!怎么會……怎么會變成這樣!”
孫雨薇胸口劇烈起伏著,因為激動,腿部的傷口猛地又涌出一股鮮血,痛得她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有氣無力道:“我要是死了……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黃初禮全程無視她的謾罵抱怨,根本沒有精力去和她逞口舌之快,此刻在她眼前作為一名醫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如果不想死,就聽我的。” 黃初禮觀察好她的傷口位置,努力穩著呼吸說:“現在立刻把你的手,放在傷口上方,大腿根部內側,用力壓下去,摸到搏動的地方了嗎?壓住它!用你全身的力氣壓住,那是股動脈近端的壓迫點,這是你現在唯一能為自己做的事!快!”
她的神情很嚴肅,孫雨薇求生的本能終于短暫壓倒了怨恨和恐懼,她顫抖著,沾滿血污的手摸索著,笨拙地按向自己大腿受傷的位置,掌心里迅速傳來一片溫熱粘膩血液觸感,她不確定自己是否按對了地方,只是憑著本能死死往下壓。
“對!保持住!用盡全力!” 黃初語緊盯著她的動作,急促地命令道,同時,她不再猶豫,忍著全身散架般的劇痛,猛地撕扯自己身上那件沾滿血污泥漿的醫療外套。
“刺啦——!”
布料被艱難的撕下,聲音在死寂的廢墟下顯得格外刺耳。
黃初禮用牙齒配合著尚能活動的右手,艱難地從外套下擺撕下一條相對還算干凈的布條,寬度勉強足夠。
額頭的血珠順著她的額角滑落,混著灰塵,流進眼睛里帶來一陣刺痛,她用力眨了眨眼。
“你現在別慌,按照我說的去做。” 黃初禮一邊快速將布條疊成厚實的加壓墊,一邊語速極快地向孫雨薇解釋,聲音緊繃卻異常清晰:“鋼筋不能拔,絕對不能拔!它現在反而堵住了主要的出血口,一旦拔出,你會瞬間大出血,我現在要給你做加壓包扎,盡量減緩出血速度,為外面救援爭取時間!你保持壓迫,絕對不要松手!”
她拿著疊好的加壓墊,一點一點蹭到孫雨薇身邊,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黃初禮小心地避開那根恐怖的鋼筋,目光專注緊張地評估著傷口周圍的狀況。
出血點主要圍繞鋼筋刺入的入口周圍,暗紅的血液持續滲出,速度很快,但尚未達到動脈噴射的程度,這印證了她對股深靜脈或較大分支血管破裂的判斷。
她迅速將加壓墊用力按在鋼筋刺入點周圍的肌肉組織上,那里是血管損傷最可能的區域。
“輕點!疼!” 孫雨薇身體劇烈一抖,痛苦哭出聲:“黃初禮,你是不是在公報私仇!”
“忍著!” 黃初禮聲音沉靜,動作迅速撕下的另一條布條,開始圍繞著孫雨薇的大腿和那塊加壓墊進行纏繞包扎。
她的手法專業而利落,先在加壓墊上方用力纏繞兩圈勒緊,施加足夠的壓力,然后仔細地覆蓋住整個加壓墊區域,再次用力纏繞固定。
最后在相對完好的大腿上部打了一個牢固的方結。
整個過程她盡量避免觸碰那根致命的鋼筋,但纏繞的布條不可避免地在其根部收緊,進一步壓迫了周圍組織以減少滲血。
包扎完成,黃初禮的手指迅速滑到孫雨薇的腳踝內側:“我看看遠端循環。”
她緊緊擰起眉心,冰涼的指尖按壓在孫雨薇的足背動脈上,脈搏極其微弱、細速,幾乎難以察覺,皮膚濕冷,這是休克早期的明確信號!
失血量已經相當可觀。
她又檢查了孫雨薇的腳趾,嘗試讓她做屈伸動作:“能動嗎?腳趾能動一下嗎?”
孫雨薇眼神渙散,只是閉著眼睛低低哭泣著,對指令毫無反應。
黃初禮的心沉了下去,脈搏微弱、遠端活動障礙,除了失血,很可能還有坐骨神經或其分支被鋼筋或碎片損傷的可能。
情況比她預想的更糟。
“我……我會不會死?我的腿……是不是廢了?” 孫雨薇捕捉到黃初禮凝重的神色,巨大的恐懼再次讓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之前的怨恨被一種瀕死的無助取代:“黃初禮,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我害怕。”
“不會。” 黃初禮盡量保持著聲線平穩,安撫她:“包扎暫時止住了大部分出血,但你必須保存體力,少說話,深呼吸,盡量放松身體,外面的人正在救我們,你哥也在擔心你,保存體力就是給你自己爭取時間!相信我,也相信外面的救援隊,蔣津年他們一定會想辦法!”
“蔣津年”三個字給了孫雨薇一絲虛幻的希望,她眼淚無聲地流淌,身體仍因疼痛和恐懼而無法控制地顫抖。
廢墟的里面的氣氛令人窒息,而地面上的混亂與絕望同樣達到了頂點。
“黃初禮!初禮!你回答我!” 傅遠澤對著那堆剛剛二次坍塌廢墟大聲呼喊著,他英俊的臉龐已經布滿塵土和汗水,昂貴的西裝外套早已不知丟在何處,襯衫袖子胡亂卷起,上面沾滿了泥點和暗紅的血跡,完全沒了平時里那副矜貴傲人的形象。
他此刻徒勞地用手去嘗試翻開那些巨大的水泥塊,指尖鮮血直流,他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
“蔣津年,你他媽還愣著干什么!” 傅遠澤轉頭看著蔣津年正在冷靜部署救援方案的樣子,心里的火氣更是噌噌上漲:“蔣津年!這就是你他媽干的好事!都是你把她留在這個鬼地方!現在她才會有這樣的危險遭遇!”
蔣津年高挺的身軀微僵了下,他緊繃的臉上同樣布滿汗水和污跡,迷彩短袖被汗水徹底浸透,緊緊貼在有力的肌肉上。
他手中緊握著對講機,正語速極快地下達著指令:“二組!液壓頂撐組立刻到坐標點,三組,生命探測儀,四組,準備破拆工具組和擔架!快!速度!”
蔣津年的聲音在巨大的喧囂和傅遠澤的怒吼中,仍舊極力保持著平穩,只有下頜繃緊到極致的線條和眼底深處的焦灼,泄露著他內心同樣翻騰的慌張恐懼的心情。
但他同時深深知道一點,他的情緒不能垮,如果他的情緒垮了,救援隊就沒了主心骨,會散。
他必須壓下自己的個人情緒,維持著整個救援隊的秩序,因為他身上擔的不僅是身為一一位丈夫的責任,更多的是國家和人民!
他的目光短暫地掃過傅遠澤冷沉的臉,沒有任何解釋的**,他此刻視線緊緊鎖定在對講機里傳來的每一個信息上。
“蔣隊,探測儀有反應,兩個生命體征,一個微弱,一個相對較強!在下方大約三米深度!位置重疊!” 李演的聲音帶著一絲激動,更多的卻是凝重,從對講機嘈雜的頻道響起。
兩個!還活著!
蔣津年握著對講機的手指猛地收緊,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他深吸一口氣,強忍著嗓間的澀痛出聲:“收到,我現在就過去。”
放下對講機后,他就闊步向李演的位置走過去,調整著呼吸問:頂撐組就位沒有?先建立穩固支撐點,清理上方不穩定碎石,動作要穩!絕不能引發再次塌陷!”
他的指令清晰又沉穩,精準地投向前方每一個繃緊神經的隊員。
“初禮有沒有事!” 傅遠澤很快追上來,在得到李演肯定的回答后,剛想要松一口氣,就聽李演話鋒倏地一轉,又說:“但生命儀顯示一個微弱,一個相對較強,不知道黃醫生是哪一個。”
這個傅遠澤猛地一怔,心底巨大的恐懼讓他一把揪住蔣津年的衣領,沉聲命令:“上尉就是你這樣做的?!你快下命令讓他們救人啊!黃初禮怕黑,你知不知道!”
他話音剛落,頭頂就響起直升飛機的盤旋聲,巨大的聲浪讓在場所有人身形都有一瞬不穩。
傅遠澤突然想到了什么,拿出自己的手里,顫抖著開始撥號,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是我!傅遠澤!給我立刻調一架救援直升機!對!現在!立刻飛到我所在的位置,我不管你們用什么辦法,必須立馬讓人把黃初禮救出來,我要帶她回京北!”
他丟下這句,就眼睛猩紅掛斷了電話,絲毫不給那邊說話的機會。
蔣津年終于將目光從廢墟上移開,抬眸掃了他一眼,克制著呼吸提醒:“傅總,這里是災區,不是你的京北董事會,每一項救援都要考慮會發生的所有意外,如果你很在意初禮,現在就不要在這里添亂。”
說完,他再也不看傅遠澤一眼,所有的注意力重新聚焦在廢墟豁口。
“蔣隊!” 一個滿身泥灰,臉上帶著擦傷的年輕隊員跑過來,他就是之前被黃初禮在千鈞一發之際推開的那名隊員,此刻看著他的聲音里充滿了極度的緊張:“頂撐只能暫時穩住,下面空間結構太復雜了,探測顯示她們被壓在一個很小的三角區,但支撐點非常脆弱,一次只能嘗試救一個人出來,否則整個支撐點都可能塌掉!下面兩個人都得……”
后面的話他沒敢說出口,但意思已經再明白不過。
一次只能拉出一個!
必須讓他親自選擇!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滯下來。
“只能救一個?” 李演的聲音都變了調,下意識地看向蔣津年。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沉重的石頭瞬間全部壓在了蔣津年的肩上。
空氣凝固了,只有遠處隱隱傳來的哭喊和直升機的低沉轟鳴,襯得這片廢墟前的死寂更加令人窒息。
傅遠澤的電話還貼在耳邊,但他想要再次撥號的動作卻僵住了,手機從他無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聲掉在碎石上。
他緊緊盯著蔣津年,眸色又沉又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