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津年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下,臉色繃的很緊,他一瞬不瞬盯著那個探測儀信號指向的地下的點,幾乎沒有任何停頓地說出黃初禮的名字:“初禮,先救黃初禮!”
他的清晰、堅定,不容置疑。
也讓傅遠澤悄然松了一口氣,他當然知道孫雨薇和蔣家的關系,也清楚這是在蔣津年所帶領的駐扎部隊地盤,他根本說不上話,所以剛才在蔣津年面臨選擇的時候,那么緊張。
但同時,他心底也不禁多了幾分有力的競爭感。
“哥……你不要我了嗎?” 塌方下寂靜無聲,所有風吹草動都很清楚,地面上的對話也在此刻清晰傳在她們兩人耳畔。
廢墟下的三角空間里,黃初禮看著孫雨薇黯然傷神的樣子,心情也多了幾分復雜,索性垂下眼眸,不再看她。
她知道,被人拋棄的感覺會很不好受,但她也沒法否認,在聽到蔣津年堅定選擇她的那一刻,她心底的欣喜是油然而生的。
所以,她此刻能做的就是安靜,不表現出任何喜悅去刺激孫雨薇。
“黃初禮,我哥他這么堅定的選擇你,你現在是不是很開心?”
孫雨薇虛弱的抬眸看她,看著她沉默不語的樣子,淚水一瞬模糊了眼眶,自嘲一笑:“你現在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憐?做了他那么多年的舔狗,自以為是他的例外,可卻遠遠不及你再次出現在他身邊的這幾個月……”
黃初禮眼睫輕輕顫抖了下,依舊沒出聲。
她知道一點,在別人痛苦難過的時候,保持安靜也是一種善良。
與此同時,地面上傳來一陣呼喊!
“蔣隊,通道勉強打開了,只能容一個人先通過,繩索放下去了,讓誰上來,你來說。” 負責清理通道口的隊員的聲音在煙塵里顫抖著,高強度的救援已經讓在場所有人都出現疲憊的情況。
蔣津年闊步上前,凝視著繩索的一端被快速而小心地順著那個狹窄,布滿尖銳棱角的通道口向下放去,提高音量急切道:“黃初禮,抓住繩子,知道嗎?”
廢墟下。
那根救援繩索艱難地穿透彌漫的煙塵和障礙,最終落在了黃初禮觸手可及的地方。
聽著上面蔣津年的聲音,她強忍著身上的痛苦站起身,求生的本能讓她下意識想要抓住這根繩索。
“抓穩了嗎?”蔣津年的聲音再次傳來:“初禮,抓穩,我帶你上來!”
就在黃初禮指尖觸碰到那根繩索時,孫雨薇忽然低低出聲:“黃初禮,如果我死了,麻煩你幫我轉告他,都是他害死我的,是他辜負了我爺爺對蔣家的恩情,是他對不起蔣爺爺臨終前的話,是他沒有臉面再去見蔣爺爺!”
情緒的激動,讓孫雨薇腿上包扎好的傷口再次被崩開,令人心驚的血液再次洶涌地滲透了布條,迅速蔓延開一片更深的濕痕。
失血和劇痛讓她的臉色在微弱的光線下呈現出一種可怕的死灰,瞳孔甚至都有些渙散,氣若游絲道:“如果我死了,就是你害的他沒有臉面再去面對蔣爺爺,黃初禮,你趕快上去吧……”
聽到她的話,黃初禮伸向繩索的手,猛地頓在了半空中,她低頭,看向孫雨薇大腿上那加壓包扎的布條已經被新鮮涌出的血液浸透了大半。
明顯她剛才的掙扎很可能造成了二次損傷,出血速度比之前更快了。
黃初禮再次觀察孫雨薇的臉色,看著她急促而微弱的呼吸,渙散的眼神,所有體征都在指向一個冰冷的事實,她等不到下一個救援機會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下。
孫雨薇瀕死的狀態,和作為一名醫生的職業道德,在她腦海里激烈沖撞。
最終,她的眼神變得堅定起來,看向孫雨薇腿上那根猙獰的鋼筋,和那不斷涌出鮮血,讓她的大腦異常冷靜下來。
她那只伸向繩索的手,也順勢改變了方向,不再有任何猶豫,在孫雨薇絕望而迷惑的目光中,將救援繩索綁在了孫雨薇身上。
“抓穩!” 黃初禮的聲音已經變得很啞,定定注視著她說:“孫雨薇,你聽好,我把這次機會讓給你,和你說的那番話沒有任何關系,如果蔣爺爺在天有靈,一定會理解蔣津年的做法,在危難關頭,任何男人都會選擇救自己的妻子,所以他完全用不到愧疚。”
她說到這里,抓著繩索的手緊了緊,繼續說:“我把救援的機會讓給你,是因為我此刻是一名醫生,在任何求生面前,我的病人永遠享受優先權。”
也在這時,地面上再次傳來蔣津年的催促聲:“初禮,這里隨時會有二次坍塌的風險,快抓緊繩索!”
黃初禮艱難站起身,抬眸朝上方微弱的光芒看了眼,隨后才斂下眸底的情緒,應了一聲:“嗯,我綁好了,你拉吧!”
“我……我不用你的施舍!”孫雨薇眼里的淚止不住,作勢就要解開繩索。
“孫雨薇,現在時間緊迫!沒有人去哄你的公主脾氣!你失血太多了,撐不到下一次救援,必須立刻上去輸血,抓住繩子!讓他們拉你上去!快!”
“你……” 孫雨薇目光復雜看著她,手中冰冷的繩索觸感如此真實,卻讓她不敢置信地看著黃初禮。
黃初禮一直和她沒對付,可是在這種生死關頭,竟然把唯一的生機推給了她……
“別說那么多了。” 黃初禮穩聲打斷她的話,借力將她推了上去,叮囑道:“想活命就抓緊,用你所有的力氣抓緊,上去后告訴醫療隊的人,鋼筋貫穿左大腿外側中段,疑似股深靜脈或分支破裂,我已經做了加壓包扎,但很可能有二次損傷……”
她說到這里,深深提了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推了孫雨薇一把,不忘艱難出聲補充:“你的失血嚴重,需要立刻建立兩條大靜脈通道快速補液擴容,記住沒有!”
她語速極快,每一個字都是關乎生死的指令,在徹底脫力的那一刻,腳步不穩后退了幾步,跌坐在地。
“我……” 孫雨薇回頭看著她,已經說不出任何話,只有眼淚瘋狂涌出。
地面上。
蔣津年緊緊握著繩索的另一端,全身的肌肉都繃緊到了極限,他全部的意志都集中在手中這根繩索上,用盡全身力氣去拉動救援繩索。
“疼……” 孫雨薇的哭泣哭泣聲,隨著繩索的上升從通道口傳上來,令人頭皮發麻。
蔣津年在看到繩索上的人是孫雨薇后,神色猛地一怔,注意到孫雨薇腿上的鋼筋,他極力克制著情緒,避免孫雨薇的身體猛烈撞擊到那些支出來的鋼筋水泥,指揮道:“慢一點,穩住,避開左腿,注意通道左側的鋼筋。”
繩索一點點上升,孫雨薇沾滿血漬的身影終究被救援上來。
此刻,她的臉色已經沒有碰到血色,下半身幾乎被血染透,那根鋼筋還留在她的腿上,隨著她的移動而微微晃動,帶來更劇烈的痛苦。
等待的醫護人員立馬上前,有條不紊的將她抬起放在早已準備好的擔架上。
止血帶、加壓包扎、快速建立靜脈通道,醫護人員立刻展開了緊急處置。
孫雨薇被抬離通道口的瞬間,還回頭看了眼那寂靜又可怕的洞口,看著蔣津年強忍著恐慌再次進行救援的動作,心中一陣發痛。
對于她的傷,蔣津年連一句關心都沒有,此刻他滿心滿眼都只有黃初禮……
通道口重新暴露出來,下面是更深的死寂。沒有呼喊,沒有動靜,只有灰塵在微弱的光束里無聲地浮沉。
蔣津年甚至來不及喘一口氣,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
孫雨薇被救出時帶起的震動和灰塵,很快就有可能引發二次坍塌,代表著這里已經不適合再放救援繩索。
并且他剛才多次呼喚,下面都沒有黃初禮的任何回應。
“探測儀,快!下面還有沒有生命體征!” 蔣津年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無法控制的顫抖,他幾乎是撲到了通道口,對著下面啞聲大喊:“初禮!黃初禮!聽到回答我!”
沒有回應。
只有一片令人心驚的死寂。
“蔣隊,信號!還有一個信號,很微弱,但還在!” 李演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激動,指著屏幕上那個雖然微弱卻頑強閃爍的光點。
光點還在!
“頂撐加固!擴大通道口!快!立刻!” 蔣津年不敢有任何猶豫,親自沖到最前面,和隊員們一起徒手清理那些堵塞通道的尖銳碎石。
粗糲的石頭邊緣割破了他的手掌,鮮血混著汗水滴落在碎石上,他卻渾然不覺。
在這一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黃初禮的身影。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
汗水模糊了視線,手臂酸痛到麻木,但蔣津年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
“通了蔣隊!通道通了!可以下去了!” 一名隊員激動地大喊。
蔣津年幾乎是立刻就撲到了通道口,他看都沒看那狹窄,布滿尖刺的空間,抓過旁邊準備好的另一根救援繩,毫不猶豫地就要往下滑!
“蔣隊,太危險了!下面結構不穩定,我下去吧。” 李演急忙攔住他。
“留在原地,指揮救援。” 蔣津年呼吸急促看著他,語氣不容置疑:“李演,這是命令。”
李演目光深深注視著他,片刻后,退后一步,和他敬了一禮:“是!隊長!”
蔣津年不再看他,快速將繩索在腰間快速打了個活結,雙手抓住繩索,腳蹬通道邊緣,敏捷而迅速地滑了下去。
黑暗中混雜著血腥味濃烈傳來,蔣津年 心中愈發的不安,他努力將感官都集中在搜尋那個身影上。
在微弱的光線下,他很快在幾塊巨大水泥板交錯形成的,一個岌岌可危的三角空間最深處,看到了黃初禮蜷縮的身影。
她的的臉上此刻沾滿了塵土和干涸的血跡,雙眼緊閉,長長的睫毛在滿是灰土的臉上投下一小片陰影,唇色是失血過多的灰白。
那一刻,蔣津年感覺自己的心臟猛地一,滯幾乎停止了跳動。
“初禮!” 他嘶啞地喚了一聲,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
他迅速避開那些危險的支撐點,來到她的身邊,給她依靠。
似乎聽到了他的呼喚,黃初禮濃密的睫毛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艱難地睜開眼眸看向他,眼底仿佛蒙著一層濃霧。
幾秒鐘后,那層霧氣才艱難地散去一些,終于看清了眼前那張沾滿汗水、血污和灰塵,卻寫滿了擔憂和恐懼的熟悉臉龐。
一絲極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弧度,在她干裂蒼白的唇角極其艱難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在看到他的一刻,她心中的恐懼才徹底消滅,隨之而來的是眼眶不受控的酸澀。
她想說話,卻只是發出了一聲幾不可聞的氣音。
“別說話,保存體力。” 蔣津年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種強行壓抑的哽咽。
他的動作輕柔到了極致,檢查了一下她身上的受傷地方。
萬幸,只是一些擦傷,這讓他緊繃的情緒才稍稍松懈一些。
“別怕,一切有我,抱緊我就好。”蔣津年小心翼翼地托住她的腿彎,避免二次傷害,將她抱起來:“忍一下,初禮,我們很快就能刺激去了。”
他的聲音貼著她的耳畔,帶著一種能撫慰靈魂的沉穩力量。
黃初禮額頭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但她死死咬住了下唇,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只是輕輕靠在他堅挺的胸膛上。
只要有他在,她就不會害怕。
空間被艱難地擴大了一點點,蔣津年用對講機和李演溝通好下面坍塌的情緒,確認不會二次坍塌,才讓救援繩索再次下降。
看到繩索的一刻,他就迅速而熟練地將救援繩的安全鎖扣,牢牢地扣在了自己腰間,然后用力抱緊懷里的黃初禮,確保萬無一失。
“上面!準備接應!” 他對著對講機聲音已經嘶啞。
繩索開始緩緩上升。蔣津年一手緊緊托護著黃初禮的身體,另一只手死死扒住通道邊緣凸起的鋼筋,用自己的身體為她隔開那些尖銳的障礙物,隨著繩索一同上升。
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她的臉,緊張注視著她的所有微弱反應。
期間,擔心著通道會隨時二次坍塌的事情。
好在,到最后一刻,他的擔心都沒有發生。
隨著柔和的晚霞慢慢映照在眼前,黃初禮緊緊抱著他的胳膊,才悄然松了一口氣。
還好……他們都活下來了。
蔣津年臉上此刻是縱橫交錯的污跡,手臂和背上布滿了被碎石鋼筋刮出的血痕,迷彩短袖被撕開了好幾道口子。
他懷中的黃初禮同樣狼狽不堪,長發散亂地貼在汗濕的額角和蒼白的臉頰上,醫療制服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顏色,分不清是被誰的血浸透,凝固成暗紅色。
感受著他胸膛的劇烈起伏,黃初禮慢慢睜開眼睛,與他眸光相對。
他們之間沒有任何言語。
在周圍隊員如釋重負的喘息聲,和頭頂上方傳來的直升機轟鳴中,蔣津年猛地收緊了手臂,將她用力的抱在懷里,
他的下巴抵在她冰涼汗濕的額角,滾燙的呼吸拂過她的發頂,嗓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初禮,我真的很擔心你。”
黃初禮沒有掙扎,將臉深深埋進他堅實而溫暖的頸窩,只覺得心安,輕輕撫了撫他的背脊,故作輕松的低低出聲:“我這不是命大活下來了嘛……醫生都死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