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仿佛凝固了。
預想中血肉模糊、深可見骨的可怖傷口并未出現。
衣物之下,赫然是一個仍在微微滲出暗紅色液體的豬血袋,此刻被撕裂的衣物擠壓,腥臭的液體流淌出來,弄得滿床都是。
而在豬血袋旁邊,只有幾道用利刃劃出的淺淺血痕,傷口處理得極為巧妙,看著駭人,實則不過是皮外傷,連筋骨都未曾傷及分毫。
這偽裝,足以騙過尋常大夫,卻瞞不過張院判這雙在宮中見慣了各種陰私手段的眼睛。
變故來得太快,太突然!
床上原本“氣息奄奄”,連呼吸都要靠旁人提醒的林程乾,被胸口突如其來的冰涼與劇痛刺激,身體猛地一顫,那雙緊閉的眼睛“唰”地一下睜開了!
那不是垂死之人該有的眼神。
他直勾勾地盯著張院判,又看了看自己胸前被徹底戳穿的“傷勢”,大腦一片空白。
完了。
怎么會這樣?
計劃天衣無縫,怎么會被人一眼看穿?!
這一睜眼,便如一道驚雷,劈碎了房間內所有人最后的僥幸。
裝病!
欺君!
御林軍都尉的臉瞬間變得鐵青,胸中的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
他奉皇命而來,本以為是處理一樁棘手的功臣遇襲案,卻沒想到,自己竟成了一場拙劣鬧劇的觀眾!
鎮(zhèn)北王府,好大的膽子!竟敢如此戲耍君上,戲耍朝廷!
“好!好一個傷勢沉重,神仙難救!”
都尉怒極反笑,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刺骨的寒意,腰間佩刀“嗆”然出鞘,雪亮的刀鋒直指床上已經嚇傻的林乾。
“將此獠拿下!所有涉事之人,一并鎖了,打入天牢!”
一聲令下,如狼似虎的御林軍再無半分顧忌,瞬間撲了上去。
“不!不要!”
林程乾發(fā)出殺豬般的嚎叫,他想掙扎,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身子哪里是這些軍中精銳的對手?
三兩下就被死死按在床上,冰冷的鐐銬“咔嚓”一聲鎖住了他的手腕。
那兩名丫鬟癱在地上,抖如篩糠。
那個假大夫被拖拽起來,面無人色。
老管家站在原地,如遭雷擊。
他怔怔地看著被撕破的豬血袋,看著林乾驚恐萬狀的臉,看著御林軍冰冷的刀鋒,腦子里“嗡”的一聲,仿佛有什么東西徹底碎裂了。
一幕幕畫面在眼前飛速閃過。
大公子信誓旦旦的計劃,那個神秘“高人”提供的“萬全之策”,還有今天下午,那個前來通報御醫(yī)即將到來的、面孔陌生的“內侍”……
圈套!
這是一個從頭到尾都設計好的,針對鎮(zhèn)北王府的致命圈套!
他們自以為聰明,卻像個傻子一樣,一步步踩進了敵人挖好的陷阱里。對方甚至貼心地為他們鋪好了路,只等著他們主動跳進去!
是誰?
到底是誰,有如此通天的手段和狠毒的心腸?!
“噗通”一聲。
老管家雙腿一軟,整個人癱倒在地,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他張著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眼中只剩下絕望。
他明白了。
一切都明白了。
他不是在為鎮(zhèn)北王府盡忠,他是在親手將整個王府,推向萬劫不復的深淵。
……
王府之外,百米處的一座茶樓雅間內。
秦淵端坐窗邊,看似悠閑品茗,實則眼角的余光一直鎖定著鎮(zhèn)北王府那兩扇朱紅大門。
當他看到一個不起眼的家丁打扮的人,從王府側門匆匆離去,并在街角一個賣糖人的攤位前,買了一串造型奇特的糖人時,他的嘴角微微上揚。
那是他安排的暗號。
成了。
片刻后,一名穿著短衫、作腳夫打扮的漢子低著頭,快步走進雅間,單膝跪地。
“主上,成了!張院判當場揭穿林乾裝病,御林軍都尉以‘欺君之罪’將王府世子、管家等一干人等全部鎖拿,直接押往天牢!”
“欺君之罪……”
秦淵輕輕咀嚼著這四個字,手指有節(jié)奏地敲擊著桌面。
他心中掀起一陣波瀾,既有預料之中的興奮,也有一絲發(fā)自內心的驚悸。
林程延!
那個看似溫和無害,被所有人忽視的庶子,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是如此精準狠辣的絕殺!
他沒有選擇與林乾進行府內宅斗,那種小打小鬧毫無意義。
他直接掀了桌子,借力打力,將皇帝的威嚴化作最鋒利的刀,一刀就捅進了鎮(zhèn)北王府的心臟。
欺君,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即便鎮(zhèn)北王功高蓋世,皇帝為了穩(wěn)住北疆軍心,不會真的將他滿門抄斬,但鎮(zhèn)北王府的權勢和聲望,經此一役,算是徹底完了。
林程延這是在用自殘的方式,廢掉他大哥林程乾,也廢掉了整個王府的未來,從而為自己創(chuàng)造一個全新的、可以由他掌控的局面。
好狠!
好毒!
好聰明!
秦淵心中警鈴大作。
他意識到,自己雖然掌握了“劇情”的大致走向,但對林程延這個人的認知,還遠遠不夠。
但現在,不是感慨的時候。
風暴已經掀起,最先行動的人,才能吃到最肥美的肉。
“傳我命令!”
秦淵眼中閃過一抹精光,聲音變得沉穩(wěn)而有力。
“讓錢掌柜立刻動手,不計成本,全力收購市面上所有與北疆軍需相關的藥材和鐵器!”
“通知我們在戶部的眼線,死死盯住所有與鎮(zhèn)北王一系有牽連的官員,收集他們的一切動向,特別是資金往來!”
“還有,讓城西‘餓狼幫’的兄弟們準備好,鎮(zhèn)北王府控制的那些灰色產業(yè),今晚一過,群龍無首,我要讓他們在一夜之間,全部改姓秦!”
一條條命令,從他口中有條不紊地發(fā)出。
跪在地上的漢子越聽越是心驚,他發(fā)現,主上似乎早就預料到了鎮(zhèn)北王府會有今日之劫,所有布置都恰到好處,仿佛一張早就織好的大網,就等著獵物落網的這一刻。
秦淵站起身,走到窗邊,俯瞰著下方川流不息的人群。
他知道,京城的這潭水,從今夜起,就要徹底渾了。
而他,將是這場渾水中,最貪婪、也最清醒的漁夫。
林程延,你負責掀起風浪。
那么這風浪過后,滿地的財寶,就由我來笑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