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趙浪把青石板地面磕得悶響,額頭很快見了血,混著鼻涕眼淚,糊了滿臉。
他什么都顧不上了,褲襠里那股溫熱的騷臭味提醒著他,死亡離自己有多近。
“爺!我錯了!我不是人!我是畜生!”
“求爺饒我一條狗命!我給爺當牛做馬,我給爺舔鞋底都行!求您了!”
他語無倫次,聲音凄厲,像一只被踩住脖子的雞。
林程延就那么靜靜地看著他,眼神里沒有憐憫,也沒有厭惡,仿佛在看一塊沒有生命的石頭。
這種徹底的漠視,比任何酷刑都讓趙浪感到恐懼。
他感覺自己的靈魂都在被這雙眼睛凌遲。
許久,就在趙浪磕得頭暈眼花,快要昏死過去的時候,那魔鬼般的聲音終于再次響起。
“當牛做馬?”
林程延的語氣里帶著一絲幾不可察的玩味,“你?也配?”
趙浪的身體僵住,隨之而來的是更深的絕望。
連當狗的資格都沒有么?
“不過,”
林程延話鋒一轉,“死人沒什么用,活著的狗,還能看家護院。”
趙浪猛地抬頭,渾濁的眼睛里爆發出狂喜的光芒。
他聽懂了。
能活!
“爺!您說!要我做什么,上刀山下火海,我趙浪要是皺一下眉頭,就讓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他賭咒發誓,生怕林程延反悔。
“很好?!?/p>
林程延很滿意他的態度,“我要你,回到鐵骨會去。”
趙浪一愣。
回去?
他以為自己會被帶到某個不知名的地方,徹底成為這個魔鬼的影子。
“回去之后,做一件事。”
林程延的聲音壓得極低,充滿了蠱惑,“你想不想,讓你那個對頭,每天在你面前耀武揚威的李四,從你的眼前消失?”
李四!
趙浪的瞳孔里瞬間燃起嫉恨的火焰。
李四是王鐵虎的另一個心腹,處處壓他一頭,搶他的功勞,睡他看上的女人。他做夢都想把李四那張小白臉踩在腳下!
“想!做夢都想!”趙浪咬牙切齒。
“我可以幫你。”
林程延的聲音鉆進他的耳朵,“不但能讓你取代他,坐上小頭目的位置,你那四百兩銀子,我也準你留著?!?/p>
趙浪的呼吸都粗重了。
既能報仇,又能保住錢財!
這……這是天上掉餡餅了?
他不敢信,可他又不敢不信。
“爺……您……您要我做什么?”他的聲音因為激動和緊張而顫抖。
“很簡單,去向王鐵虎邀功?!?/p>
林程延的嘴角勾起,那笑容讓趙浪心頭發寒。
“你回去告訴王鐵虎,就說你從一個酒鬼嘴里撬出來一個天大的消息。城防都尉馬德彪,下個月要借著清剿水匪的名義,偷偷運一批軍械出城,目的地是南邊的‘黑風寨’。那批貨里,有三十張軍用強弩?!?/p>
轟!
趙浪感覺自己的天靈蓋都要被掀開了!
私運軍械!
還是軍用強弩!
這要是捅出去,別說一個城防都尉,就是他背后的靠山都得掉腦袋!
跟這個消息比起來,王鐵虎和周百戶那點勾當,簡直就是小孩子過家家!
他要是把這個消息告訴王鐵虎……
趙浪幾乎能想象到王鐵虎那張橫肉亂顫的臉會是何等震驚,何等狂喜!
這絕對是天大的功勞!
有了這個投名狀,別說一個小頭目,就算想在會里更進一步,都不是沒可能!
“記住,這個消息的來源,是個爛酒鬼,你花了十兩銀子買來的。至于那個酒鬼,事后‘不小心’掉進護城河淹死了,明白么?”林程延的聲音冰冷,不帶一絲感情。
“明……明白!小人明白!”
趙浪點頭如搗蒜,冷汗涔涔而下。
他懂了。
眼前這位爺,是要把鐵骨會,把王鐵虎,都綁上他的戰車!
而自己,就是那個負責拉繩套的卒子。
他沒有選擇。
要么死,要么……爬得更高。
“去吧?!?/p>
林程延擺了擺手,像是在驅趕一只蒼蠅,“辦好了,李四的位置就是你的。辦不好……你外室阿香床下的地磚,還有你家后院的槐樹洞,我想王鐵虎會很有興趣親自去挖一挖?!?/p>
趙浪一個激靈,連滾帶爬地站起來,再也不敢多看一眼,踉踉蹌蹌地消失在巷子的拐角。
他知道,從今天起,他的命,就不再是自己的了。
巷子里恢復了寂靜。
林程延站在陰影里,臉上的表情無悲無喜。
鐵骨會?王鐵虎?
不過是他棋盤上,微不足道的一枚棋子罷了。
要對付那頭盤踞在王府里的猛虎,光靠自己這身從尸山血海里練就的武藝,遠遠不夠。
他需要力量,需要幫手,需要將云州城這潭深水,攪得更渾。
想到這里,林程延轉身離開,腳步沒有一絲聲響。
……
城南。
這里是云州城里最破敗的區域之一,隨處可見塌了半邊的院墻和荒草叢生的宅院。
林程延熟門熟路地穿過幾條泥濘的小巷,停在一扇斑駁的木門前。
門沒鎖,輕輕一推,發出“嘎吱”一聲令人牙酸的聲響。
院子里不大,雜草長得比人還高,只有一條被人踩出來的小徑,通向正屋。
一個身穿粗布麻衣的老者,正背對著他,蹲在墻角,用一把小剪子,小心翼翼地修剪著一株……枯死的盆栽。
那盆栽早就沒了生機,枝干干癟,通體焦黑,仿佛被雷劈過一樣。
可老者的動作卻極為專注,仿佛在對待什么稀世珍寶。
林程延沒有出聲打擾,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斂去了所有殺氣,像一個晚輩,恭敬地等候著。
許久,老者終于剪下了最后一根枯枝,才慢悠悠地站起身,轉了過來。
他頭發花白,臉上布滿溝壑般的皺紋,眼神卻清亮得嚇人,仿佛能看透人心。
他看見林程延,并不意外。
“回來了?”
周成業的聲音有些沙啞,像是許久沒有說過話,“比我預想的,早了三年。”
“老師。”
林程延躬身,行了一個標準的軍中大禮,“學生,有事相求?!?/p>
周成業,他在北疆,兵法的啟蒙人。
也是這世上,唯一一個真正關心他的人。
周成業沒讓他起身,只是走到院子中央的石桌旁坐下,自顧自地提起桌上的陶壺,倒了兩杯涼茶。
“你爹把你送去北境,是想讓你死?!?/p>
周成業開門見山,話語像刀子一樣鋒利,“可你不僅沒死,還帶著一身軍功和殺氣回來了。你覺得,他現在在想什么?”
林程延直起身,走到石桌對面坐下。
“他想的,和三年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