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振被他拎著,呼吸困難,臉色漲紅,卻毫不掙扎,只是艱難地、一字一頓地繼續(xù)傳達著林程延的指令:“我家主人……想……想當面請教您……這詩的下一句。”
王忠的瞳孔劇烈收縮。
當面請教?
對方是誰?
是當年的同袍,還是……知道了某些秘密,前來敲詐的宵小之輩?
不對!
王忠的腦海中,電光火石般閃過擂臺上那個斗笠青年的身影。
那鬼神莫測的一刀,這句塵封多年的戰(zhàn)詩……這兩件事在同一天,同一個地點出現(xiàn),絕不可能是巧合!
難道說……是他?
一個失散多年的袍澤,用這種方式,向王家,向所有可能存在的舊部,發(fā)出了信號?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便如野草般瘋狂滋生,再也無法遏制。
王忠的手微微松開了些,但眼神里的審視卻愈發(fā)銳利,他想從錢振的臉上看出哪怕一絲一毫的破綻。
然而,錢振的表情只有被掐住脖子的痛苦和對上位者的畏懼,純粹得像一張白紙。
“你家主人在哪?”王忠壓低聲音。
“子時。”
錢振艱難地吐出兩個字,“城南……破廟。”
說完,他便劇烈地咳嗽起來,仿佛隨時都會斷氣。
城南破廟。
一個荒廢多年,魚龍混雜的是非之地。
選在那里見面,對方很謹慎。
王忠內(nèi)心天人交戰(zhàn)。
去,可能是個陷阱,對方若心懷不軌,破廟那種地方,喊破喉嚨都沒人理。
不去,萬一錯過了尋找故人的唯一機會,他將抱憾終身!
玄甲衛(wèi)的榮耀,老王爺?shù)倪z志……
這些沉甸甸的東西,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看了一眼擂臺,主辦方的人已經(jīng)恭敬地將那斗笠青年請了下去,正引向后堂。
“好。”
王忠終于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他松開手,將錢振扔在地上,“告訴你的主子,我會準時到。”
但他又補充了一句,帶著濃濃的警告意味。
“如果讓我發(fā)現(xiàn)是耍我……”
他沒有說下去,但那眼神,比任何威脅都更有分量。
錢振趴在地上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逃出了雅間。
直到?jīng)_下樓梯,混入喧鬧的人群,他那顆狂跳的心才稍稍平復。
公子……真是神了!
王忠那副樣子,分明是已經(jīng)把斗笠哥和咱們當成一伙的了!
這信息差,玩得也太絕了!
遠處的街角,林程延將折扇輕輕一合,看著錢振略顯狼狽地從茶樓里跑出來,又抬頭望向二樓的窗戶。
雖然看不清王忠的臉,但他能看到那個身影在窗前來回踱步,焦躁不安,最終猛地一拍桌子,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
成了。
“走吧。”
林程延淡淡開口,轉(zhuǎn)身融入小巷的陰影里。
錢振快步跟上,壓低聲音匯報:“公子,都辦妥了。王忠答應了子時破廟相見。不過……我看他那樣子,恐怕不會一個人來。”
“他當然不會一個人來。”
林程延的腳步?jīng)]有絲毫停頓,聲音平靜得聽不出一絲波瀾,“他不但會帶人,而且會帶王家最精銳的護院,將破廟里三層外三層圍個水泄不通。”
“啊?”
錢振一愣,“那我們……”
“怕什么?”
林程延反問,嘴角噙著一抹冷冽,“我要的就是他帶人來。人越多,才越有意思。”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著錢振,眼神深邃。
“他以為,他是去赴一個故人的約。”
“但他不知道,他其實是去面試一個未來的主子。”
“今晚,我要讓他清清楚楚地看到,誰,才是能帶領玄甲衛(wèi)舊部,走出困境,重現(xiàn)榮光的人。”
林程延的語氣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大自信。
他不是去請求王家的幫助。
他是去收服王家!
錢振只覺得一股熱血從腳底直沖天靈蓋。
瘋狂!
太瘋狂了!
自家公子,這個鎮(zhèn)北王府人人都可以踩一腳的“假世子”,竟然在謀劃著如此驚天動地的大事!
他忽然明白了。
擂臺上那個斗笠青年,是公子拋出去的魚餌,是展示“武力”的樣品。
而公子自己,才是那個真正要與王家談判的掌舵人!
他要用絕對的實力和超前的智謀,讓王忠,讓整個王家,心甘情愿地奉他為主!
夜色,漸漸深沉。
子時將至,城南破廟匍匐在黑暗中,靜靜等待著赴約者的到來。
月涼如水,浸透了南城每一寸破敗的磚瓦。
子時的梆子聲還未敲響,破廟外已是殺機四伏。
樹影幢幢,草木皆兵。
一道道黑影在暗處潛行,動作迅捷如貍貓,悄無聲息地占據(jù)了所有要道和制高點。
王忠一身短打勁裝,立于廟門外百步的一棵老槐樹下,手掌始終沒有離開腰間的刀柄,他那雙渾濁的老眼,此刻銳利得像鷹。
他帶來了王家壓箱底的三十名精銳護院。
這些人,都是當年隨老王爺在沙場上滾過刀山火海的好手,個個以一當十。一張?zhí)炝_地網(wǎng),已然撒開。
“忠叔,都布置妥當了。”一名心腹壓低聲音,湊到他耳邊,“廟宇四周,包括后山小路,都已封死。只要我們一聲令下,一只蒼蠅也飛不出去。”
王忠微微點頭,目光依舊死死鎖定那扇破舊的廟門。
里面,會是誰?
是玄甲衛(wèi)失散多年的兄弟,還是某個宵小之輩設下的龍?zhí)痘⒀ǎ?/p>
他寧愿相信是后者。
這樣,他便可以毫無顧忌地將里面的人剁成肉醬,以泄被一個黃口小兒威脅的心頭之恨。
可萬一……萬一真是故人呢?
他心里煩躁,擺了擺手:“按計劃行事。我?guī)膫€人進去,你們在外圍盯緊了,沒有我的信號,任何人不許妄動!”
“是!”
王忠從腰間抽出那把跟隨他多年的戰(zhàn)刀,刀鋒在月色下泛著森冷的寒光。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那股熟悉的鐵銹味讓他精神為之一振。
他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敢在他王忠面前裝神弄鬼!
廟門虛掩,輕輕一推,發(fā)出“吱呀”一聲刺耳的呻吟,在死寂的夜里傳出老遠。
一股混雜著塵土和檀香的腐朽氣味撲面而來。
王忠眼神一凝,側身閃入,身后四名護衛(wèi)緊隨其后,瞬間結成一個小小的防御陣型,刀鋒齊齊對外,警惕著任何可能出現(xiàn)的偷襲。
然而,預想中的刀光劍影、伏兵四起并未出現(xiàn)。
破廟正中,一尊缺了半邊腦袋的佛像下,竟擺著一張小小的木桌。
桌上一盞油燈,光暈昏黃,將周圍的黑暗驅(qū)散開一角。
桌邊,一個身穿錦袍的少年,正悠然地端著一杯熱茶,細細品著。
裊裊的白氣,模糊了他清秀的面容。
錢振就這么恭敬的站在少年的身后,顯然是以面前的少年為尊。
看著這一幕,王忠瞳孔驟然緊縮。
好年輕的一個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