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輕的禁軍士兵,靠著同伴才能勉強站立,雙腳腫得像發面饅頭,塞在已經被磨破的軍靴里,滲著血水。
不少人望著遠處那道如同巨獸般匍匐的雄關輪廓,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畏懼。
陳焦跟在他身后,臉色鐵青。
“總領,看到了嗎?強行軍的后果!全軍近三成的人,別說攻城,連路都走不了了!”
他的聲音里,壓著一股怒火。
謝珩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很平靜,卻讓陳焦后面的話全都堵在了喉嚨里。
謝珩走到那些受傷的士兵面前。
他沒有訓斥,也沒有安撫。
“所有腳傷的弟兄,原地坐下。”
命令傳來,士兵們面面相覷,有些不知所措。
“聽不懂?”
士兵們這才反應過來,一個個如蒙大赦,癱坐在地上。
“把剩下的干糧都吃了,把水喝完。”謝珩繼續下令,“今晚,你們的任務就是睡覺。天亮之前,誰也不準起來。”
這下,連陳焦都愣住了。
他以為謝珩會用軍法強逼著士兵去送死。
謝珩不再看他們,他轉身,面對著剩下那三千多名尚有戰力的士兵。
“還能站著的,向前一步。”
隊列一陣騷動,三千余人齊齊向前。
“很好。”
謝珩從親兵手中接過一個沉甸甸的皮袋,解開繩子,金燦燦的馬蹄金在夕陽下晃得人眼暈。
“三百人,我只要三百個不怕死的。”
“第一個爬上城頭的,這袋金子全是他的。”
“第一個拿下箭樓的小隊,全隊官升三級,賞良田百畝!”
人群中響起一陣粗重的呼吸聲。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我!”
“總領,算我一個!”
士兵們的士氣肉眼可見地被點燃。
謝珩沒給他們太多激動的時間,他從裝備中抽出一副最簡單的飛爪,繩索末端系著一個鐵鉤。
他沒有多余的廢話,轉身助跑幾步,手腕一抖,飛爪呼嘯著飛出,精準地勾住了不遠處一面十余米高的土坡巖壁。
他雙手抓住繩索,腳尖在陡峭的坡壁上接連蹬踏,身體如猿猴般靈巧,轉眼就攀上了頂端。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沒有半分拖沓。
下面看著的士兵,爆發出一陣喝彩。
謝珩從坡上跳下,拍了拍手上的土。
“就這么簡單。”
他走到地圖前,指著雁門關的城防圖。
“張武,你帶一隊,目標是南門左側第一座箭樓。”
“陳謙,你帶二隊,拿下城門吊索的絞盤室。”
“……”
他一連點出十個小隊,將三百人的任務,清晰地劃分到每一個具體的城防節點上。
陳焦站在一旁,看著那些領命而去的百戶,看著那些被金錢和榮譽刺激得雙眼發紅的士兵,喉嚨有些發干。
這個年輕人,是個魔鬼。
他總能用最直接的方式,撩撥起人心最原始的**。
……
子夜,月黑風高。
三百道黑影,借著夜色的掩護,如同壁虎般悄無聲息地攀附上雁門關殘破的南墻。
墻頭上,零星的北狄巡邏兵打著哈欠,根本沒注意到死神已經降臨。
張武第一個翻上墻垛,手中的黑刀劃出一道冰冷的弧線,一名北狄哨兵的喉嚨里發出“咯咯”的聲響,便無力地倒下。
無聲的殺戮,在城墻之上展開。
三百人如同三百個鬼魅,迅速清理著各自目標點附近的敵人。
南門左側的第一座箭樓,被成功拿下。
緊接著,是第二座。
張武正準備按照計劃,發出信號,讓后續部隊擴大戰果。
“嗚!”
凄厲的號角聲,毫無征兆地劃破了夜空。
城墻之下,無數火把瞬間亮起,將整面城墻照得亮如白晝。
“敵襲!虞人爬上來了!”
北狄人的嘶吼聲,響徹云霄。
“放箭!”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
下一刻,從城墻兩側,從城下,無數的箭矢和滾石,如同暴雨般傾瀉向張武他們剛剛立足的那一小片區域。
“進箭樓!快!”
張武大吼著,將一名發愣的士兵推進箭樓的門洞。
“還擊!用破虜弩還擊!”
突擊隊依托著兩座箭樓,開始向外射擊。
烏黑的弩箭不斷射出,收割著沖上來的北狄士兵。
可他們的人數太少了。
三百人,被死死地壓制在兩座箭樓和中間不足百步的城墻上,根本無法向兩側擴張半步。
北狄人如同潮水般,一波接著一波地涌上來。
城墻之下,陳焦急得團團轉。
“總領!他們被包圍了!快讓他們撤下來吧!”
謝珩依舊舉著他的望遠鏡,面無表情。
“撤?”
他放下望遠鏡,瞥了陳焦一眼。
“往哪撤?跳下來嗎?”
他轉身,走向后方。
在那里,幾架簡易的投石機,已經悄然組裝完畢。
“準備好了嗎?”
“回總領,隨時可以投射。”
“好。”謝珩點了點頭,他手指的方向,卻不是那片激戰的城墻。
而是關城之后,北狄大營的方向。
那里,影影綽綽的,是北狄人那些笨重的沖車和高聳的攻城塔。
“看到那些大家伙了嗎?”
“看到了。”
“給我點把火,送它們上天。”謝珩的語氣帶著一股狠辣,“我要看一場最盛大的煙花。”
“是!”
隨著一聲令下,數顆包裹著浸油麻布的巨石,被點燃后呼嘯著飛向夜空。
它們越過高高的城墻,劃出一道道橘紅色的拋物線,精準地砸進了北狄人的后營。
轟!
一架攻城塔被引燃,瞬間化作一個巨大的火炬。
緊接著,是第二架,第三架。
火光沖天,爆炸聲和慘叫聲響成一片。
北狄人的后營,亂了。
這突如其來的打擊,讓他們的指揮官不得不分出兵力去救火,去保護那些昂貴的戰爭器械。
城墻上的攻勢,為之一緩。
張武他們得到了寶貴的喘息之機。
激戰,持續了整整一夜。
當天邊泛起第一抹魚肚白時,喊殺聲才漸漸平息。
整面南墻,已經成了一片焦黑的煉獄。
尸體堆積如山,鮮血從墻垛的縫隙中滲出,在墻根下匯成一條條暗紅色的小溪。
謝珩的三百突擊隊,此刻只剩下不到一半的人還能站著。
他們渾身浴血,人人帶傷,卻死死地守住了那兩座箭樓,以及中間那段不足百步的城墻。
而在他們左右,是黑壓壓望不到頭的北狄士兵。
雙方各占半城,形成了一種詭異而血腥的平衡。
陳焦走到謝珩身邊,看著那面如同被啃噬過的城墻,沙啞地開口。
“三百條人命,換了半面墻。”
謝珩放下望遠鏡,臉上看不出喜怒。
“劃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