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人,換了不到百步的墻,還死了快一半,我覺得不值。”
陳焦用手抹去臉上凝固的血痂,那只獨眼里布滿血絲。
謝珩用一塊布,仔細擦拭著他那具黃銅望遠鏡的鏡片,頭也沒抬。
“那你想怎么樣?把這百步墻還給他們?”
陳焦被噎得胸口發(fā)悶。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這么打下去,我們這點人,不出三天就得耗光!”
“所以,我們換個打法。”
謝珩終于抬起頭,將望遠鏡收進懷里。
“從今天起,白天,睡覺。”
陳焦的獨眼瞪得老大。
“你說什么?”
“白天,禁軍守城,不用主動出擊,只需要用箭騷擾,讓他們不敢安心搭梯子就行。神策軍,全體休息。”
“到了晚上,”謝珩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就輪到我們上班了。”
他指著城外黑壓壓的北狄大營。
“把三百突擊隊,分成十個小隊。每半個時辰,出去一隊。不用攻堅,不用殺人。燒他們的糧草,毀他們的沖車,看見什么燒什么。打了就跑,絕不戀戰(zhàn)。”
陳焦聽得心驚肉跳。
“這是添油戰(zhàn)術!是把弟兄們分批送死!”
“那你有更好的辦法?”謝珩反問,“還是你覺得,現在沖下城去,跟他們二十萬大軍拼刺刀,我們能贏?”
陳焦張了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打仗,不是比誰的命硬。”謝珩拍了拍他的肩膀,“是比誰能讓對方先瘋。”
……
接下來的兩日,雁門關的戰(zhàn)局變得詭異起來。
白日里,城墻上冷冷清清,只有零星的箭矢射向城下,不痛不癢。
北狄人幾次試探性攻城,都被不緊不慢的箭雨逼退,雖無傷亡,卻讓他們疲于奔命,不敢有絲毫松懈。
可一到夜晚,整座北狄大營便永無寧日。
東邊的糧草堆剛冒起火光,西邊的攻城塔又傳來爆炸聲。
這些虞人小隊滑溜得像泥鰍,人數不多,破壞力卻極強。
他們專挑要害下手,一擊即走,等你集結好兵力圍剿時,他們早已消失在夜色中。
北狄可汗阿史那雄,站在望樓上,看著自己營地里四處亮起的火頭,臉色陰沉。
“他們是在消耗我們的耐心。”
他身邊的一名萬夫長憤憤不平,“可汗,讓我?guī)迩цF騎,就守在城下,他們出來一隊,我碾碎一隊!”
“然后呢?”阿史那雄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碾碎一隊,他們下一隊換個方向出來。你的人,一夜不睡,就在城下陪他們玩捉迷藏?”
那萬夫長頓時語塞。
“他們想讓我們疲憊,想讓我們煩躁。”阿史那雄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那就讓他們來。”
他轉身,對著身后的親衛(wèi)下令。
“傳令給鐵狼部,今夜三更,在西側二十三號營帳區(qū)外圍設伏。”
“告訴他們,我要活的。”
……
子時。
謝珩依舊站在那段殘破的城墻上,舉著他的望遠鏡。
今夜,輪到張武帶隊。
他看著那三十個黑點,敏捷地順著繩索滑下城墻,融入黑暗。
一切如常。
陳焦站在他身后,憂心忡忡。
“總領,已經兩晚了,北狄人怕是已經反應過來了,今晚恐怕會有埋伏。”
“嗯。”謝珩的回應只有一個字。
他手中的望遠鏡,紋絲不動,對準的卻不是張武小隊消失的方向,而是北狄大營深處一片寂靜的區(qū)域。
那里,太安靜了。
果然,就在張武小隊的身影即將靠近一處輜重營時,那片寂靜的區(qū)域,忽然有數百個黑影涌動起來,如同一張大網,悄無聲息地朝著張武他們包抄過去。
“總領!”陳焦也發(fā)現了敵情,急得就要下令鳴金。
“別動。”謝珩按住了他的手。
“再不示警,他們就回不來了!”
“誰說要他們回來了?”謝珩放下望遠鏡,眼中露出精光。
“他們是餌。”
他轉身,對著身后的傳令兵,連續(xù)打出幾個手勢。
城墻之下,黑暗中,沉悶的腳步聲響起。
早已集結完畢的一千禁軍步兵,在各自將領的帶領下,無聲地從側翼的陰影中開出,走向那支正在進行包抄的北狄騎兵的后腰。
阿史那雄的親衛(wèi)騎兵“鐵狼部”,是北狄最精銳的部隊之一。
他們此刻正全神貫注地收縮著包圍圈,準備將那隊可惡的虞人小耗子一舉成擒。
他們沒有注意到,死神,已經從他們身后降臨。
“放箭!”
冰冷的命令在禁軍的陣列中響起。
上千具破虜弩,同時發(fā)出了心驚的聲音。
密集的箭雨,從背后,從側翼,毫無征兆地覆蓋了鐵狼部的陣型。
北狄人引以為傲的騎術在如此近的距離內,在如此密集的攢射下,毫無用處。
戰(zhàn)馬悲鳴著倒下,騎手被射成刺猬。
接連不斷的馬匹被射翻在地,整個隊伍亂成了一鍋粥,哪里還有紀律可言。
即便是騎兵隊長拼了命的指揮,也不過無濟于事。
“有埋伏!”
“是虞人的主力!”
鐵狼部瞬間大亂。
而就在此時,被他們包圍的張武小隊,也發(fā)動了反擊。
三十具破虜弩,從包圍圈的中心,向外發(fā)射著箭矢。
腹背受敵!
鐵狼部的指揮官目眥欲裂,他想重整隊形,可他的士兵已經徹底亂了。
后隊的想往前沖,前隊的想往后撤,騎兵們擠作一團,自相踐踏。
原本的獵人,轉瞬之間,成了被圍獵的困獸。
破虜弩的威力何其恐怖,他們早已見識過。
一旦被圍困,等待他們的只有密密麻麻的箭雨。
這場單方面的屠殺,持續(xù)了不到一炷香。
阿史那雄的鐵狼部,折損近半,狼狽地逃回了大營。
天色微亮。
謝珩看著潰退的北狄人,沒有下令追擊。
他知道,阿史那雄的主力未損,追上去也占不到便宜。
此役,斬敵近千,自身傷亡不過百人,已經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
可雁門關的危機,并未解除。
陳焦看著謝珩,那只獨眼里,情緒復雜。
這個年輕人,仿佛能看穿戰(zhàn)場上的一切迷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