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乾清宮外。
朱由檢端坐在一匹通體漆黑、四蹄踏雪的駿馬之上。
他身著一襲金黃色的蟒袍,外罩著精美的明光鎧甲。
鎧甲上的花紋繁復華麗,胸前和背后都繡著精致的團龍紋。
頭上的鐵盔,兩側各插著一根雪白的翎羽,隨風輕輕搖曳。
一條鮮紅的纓帶從冠下垂下,襯得他愈發唇紅齒白。
覺得上面的描述很難想象?
其實就與氪金網游中浮夸神裝類似,騷包得要死。
朱由檢心里著實有些發虛。
這要是走在路上,簡直是一個金光閃閃的移動靶。
但皇家出行視事,自有禮法規格。
更何況今日乃是校閱外營,完全不同于昨日在內教場檢閱“家丁”。
這種極具視覺沖擊力的方式,也正有助于推升皇帝的威嚴。
……
凈軍早早已經前出,開始了例行凈街。
首先是一隊手持凈鞭的太監,沿著御道緩緩而行。
每隔數步,便會揮動手中的凈鞭,發出“啪啪”的清脆聲響。
這凈鞭聲一響,便是皇帝即將出巡的信號。
緊接著,十幾名太監抬著大木桶,將清水灑在御道上。
這是“凈水潑街”,以示圣駕所過之處,連塵土都要潔凈。
在他們身后,是手持長棍的凈軍,分列兩側,開始清場。
“圣駕即將經過,街面清空,各歸本位!”
這是例行的喊話。聽到這聲音,街邊的商販們便會熟練地收拾攤位。
大部分人都已經習慣了這套流程,動作麻利,轉眼間就能將貨物搬到門板后面,或推進旁邊的胡同。
然而總有些慢半拍的。
一個賣糖葫蘆的老漢還在慢悠悠地收拾,一名凈軍什長大步走過去,一把奪過他手中的草靶子扔到墻角:“老東西,還不快滾!”
老漢嚇得一個趔趄,連滾帶爬地躲進了胡同。
不遠處,一個貨郎因為挑子太重,轉身慢了些。
一名凈軍不耐煩,直接一腳踹在貨擔上。“嘩啦”一聲,針頭線腦、胭脂水粉撒了一地。
貨郎跪地求饒,凈軍卻已繞過他繼續前行。
很快,錦衣親軍的儀仗開始出列。
玉輦、導蓋、拂塵、唾壺、交椅,鉞、星、御杖、引杖等儀仗齊備,玉輅、金輅在后。
兩側是頭戴金翅盔的大漢將軍,腰懸長刀,神情肅穆。
百姓們紛紛拜伏在地。
朱由檢騎在馬上,在數百名侍衛的簇擁下,緩緩走出北安門。
他的目光平靜,掃過道路兩旁跪伏的人群。
他看到了散落一地的糖葫蘆,紅色的山楂裹著糖衣,在晨光下顯得有些刺眼。
他也看到了不遠處,那翻倒的貨擔旁,一地狼藉的針頭線腦和胭脂水粉。
這些細節,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一顆石子,在朱由檢的心中蕩起圈圈漣漪。
這就是封建的皇權啊,這就是他要救的大明。
任何一個封建王朝,無論漢唐明清,拋開什么文治武功,疆域萬里,往深里去看底色全是灰暗。
生民,往往不過是那些豪杰奸雄,公侯將相指點江山的一抹注腳罷了。
但他沒有出聲斥責,甚至連臉上的表情都沒有絲毫變化。
因為他明白,這就是幾百年來形成的規矩,是維系這個龐大帝國運轉的秩序的一部分。
他今日可以為了一個貨郎申斥一個凈軍,但明天,后天,還會有無數個貨郎,在無數個他看不見的地方,被無數個凈軍、官差、豪奴欺壓。
個體的仁慈,無法改變整個體系的沉疴。
他極目遠眺,視線掃過,心中卻滿是失望。
這京城的街道,就像這大明的江山,表面上看起來依舊繁華,底下卻處處潰爛。
上一次入宮哭臨,已是傍晚時分,又坐在肩輿之中,一路顛簸下對這大明京城幾乎沒有印象。
此刻放眼望去,道路兩旁偶爾有幾座建筑鱗次櫛比,豪華異常,但更多的不過是低矮破舊的小民房罷了。
而路面的情況更是糟糕得令人發指。
雖然經過了黃土的鋪墊,但依然能看出道路原本的崎嶇不平。
整條寬闊的街道,只有中間供御駕通過的部分,被墊高了約莫半米,覆蓋著新土,顯得干凈一些。
而道路兩旁,則是未經處理的泥濘,黑乎乎的,散發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復雜氣味。
突然,朱由檢的眉頭皺了起來。
他聞到了一股若有若無的糞便味道。
那味道并不濃烈,卻仿佛無孔不入,絲絲縷縷地鉆進他的鼻腔。
他下意識地四處張望,卻找不到氣味的來源,感覺就像是彌漫在整個城市的空氣背景之中。
就在這時,一陣秋風卷過長街。
“呼——”
漫天的黃沙被卷起,鋪天蓋地而來。
朱由檢躲閃不及,頓時被吹得灰頭土臉,連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了。
他狼狽地用袖子擦了擦臉,心中感到無比荒謬。
就在今日,華夏還可以去嘲笑歐洲城市屎尿齊飛的野蠻。
但僅僅再過一兩百年,就輪到西方人站在文明的高地來嘲笑華夏了。
也難怪崇禎末年那場可怕的鼠疫,會如此迅速地摧毀這座帝國的心臟。
這樣的環境,簡直就是瘟疫的溫床,比后世最臟亂差的農村集市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再次環顧四周,道路兩旁的店鋪門窗緊閉,跪伏的民眾一言不發。
他就像戲劇里的大反派一樣,所過之處,萬籟俱靜。
他很清楚,這不是真實的北京城。
真實的北京城,此刻已經被藏了起來。
所有的喧囂、繁華、骯臟、丑惡、貧窮、**……所有真實的一切,都在他到來之前,被牢牢遮住了。
京城街道如此,稍后的校場檢閱也是如此。
他所能看見的,只有經過粉飾的太平,和他腳下這條用黃土臨時鋪就的金光大道。
這大明的皇帝,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瞎子、聾子。
紫禁城雖大,卻也是一座最堅固的牢籠,將他與真實的世界徹底隔絕。
而他現在,就是要去拿到能夠掙脫這座牢籠的第一份力量。
一份真正屬于他,能夠讓他看到真實、聽到真實、改變真實的力量!
此圖是清朝實拍圖片,和明朝差別不會很大。
這個角度是從安定門城樓往下看的,主角出巡的地方大概就在圖像右上角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