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還有些紛亂的軍陣,在各級把總、隊官的厲聲呵斥下,漸漸變得井然有序。
近名來自四衛(wèi)營和勇衛(wèi)營的兵卒,被分作數(shù)十個方陣,各自占據(jù)了一片校射場地。
其中箭靶羅布,戰(zhàn)馬嘶鳴,人聲鼎沸,好不熱鬧。
朱由檢端坐于校臺上的御座,目光沉靜地掃視著臺下的一切。
不多時,遠處煙塵微起,一隊人馬疾馳而來。
為首的正是高時明,他身后跟著一眾小內(nèi)使,抬著數(shù)只沉重的木箱。
高時明一路小跑登上高臺,氣喘吁吁地請示:“陛下,銀子都運來了。”
朱由檢微微頷首,并未言語,只是將馬鞭隨意地向臺前一指。
高時明心領神會,立刻指揮著小內(nèi)使們,將那幾只木箱搬到高臺的最邊緣,一字排開,然后猛地掀開了箱蓋。
“嘩——”
剎那間,耀眼的白光迸射而出。
秋日的陽光傾瀉在滿滿一箱箱的銀錠上,反射出燦爛奪目的光芒,幾乎讓人睜不開眼。
高臺之下,離得近的兵卒最先看到了這番景象,先是短暫的寂靜,隨即爆發(fā)出難以抑制的驚呼。
“天老爺!是銀子!”
“全是銀子!得有多少啊!”
一傳十,十傳百,消息如風一般掠過整個校場。
原本已經(jīng)熱鬧的校場,瞬間像是被投入了火星的油鍋,徹底沸騰了。
無數(shù)雙眼睛齊刷刷地望向高臺,目光中充滿了貪婪、渴望與狂熱。
校場中的呵斥、吶喊、發(fā)力吼叫響作一團,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激昂、熱烈。
朱由檢冷眼看著這一切,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弧度。
他心中一片清明。
這個時代,講什么忠君,說什么愛國,都太空泛,太空洞了。
對于這些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大頭兵而言,那些大道理遠不如一頓飽飯、一件新衣來得實在。
利者,人情之所同欲也。
把銀子實實在在地發(fā)下去,讓他們看到實惠,嘗到甜頭,那忠誠和愛國,自然而然就都有了。
然而,看著臺下漸漸有些失控的場面,朱由檢的眉頭又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他忽然想起了后世周星馳電影里那場荒誕的武狀元選拔。
作弊的,使絆子的,渾水摸魚的,層出不窮。
人心逐利,既是動力,也可能滋生亂象。
他可不想自己這數(shù)萬兩白銀,最后大半都落入了那些軍官、地痞的手里,真正用心的勇士卻分不到幾個子兒。
想到這里,他朝高時明招了招手。
高時明立刻湊了過來,躬身聽示。
“下面亂糟糟的,成何體統(tǒng)。”朱由檢的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你帶些得力的內(nèi)使下去,幫著各個隊官、把總整理一下秩序——朕,實在不放心。”
話說的很隱晦,但高時明是何等的人精,一聽便懂了陛下的深意。
這哪是整理秩序,分明是派人下去監(jiān)視,防止有人徇私舞弊,克扣賞銀。
“奴婢明白!”
高時明重重點頭,立刻下臺,對著一群內(nèi)使一陣嘀嘀咕咕。
很快,那些內(nèi)使便如同泥鰍入水,悄無聲息地分散到各個校射場地之中,混入了人群。
見事情安排妥當,朱由檢一直緊繃的神經(jīng)才稍稍松弛下來。
他向后靠在寬大的寶座上,感受著秋日暖陽的照拂,一股倦意悄然襲來。
昨天夜里,他與周鈺、高時明二人,一同盤點宮中膳監(jiān)、御藥房等要害衙門的內(nèi)使名單。
結果一直熬到了四更天,才將將弄完一半。
此刻精神一松,眼皮便有些打架了。
也罷,便小憩片刻吧。
……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喧囂聲將朱由檢從淺眠中驚醒。
他睜開眼,只覺得神清氣爽,方才的困倦一掃而空。
這具年輕的身體就是抗造啊,熬了一夜?jié)撍幌拢质蔷M滿。
他抬眼望向校場,只見東邊一個角落似乎有些騷動,人群聚集,像是在爭執(zhí)什么。
只是離得太遠,看不真切。
過不多時,那邊的騷動漸漸平息,一名內(nèi)使匆匆跑上高臺,在高時明耳邊低語了幾句。
高時明聽完,臉色有些古怪,他快步走到朱由檢面前,躬身稟報道:“陛下,卻是御馬監(jiān)轄下天師庵草場的一個管馬的憨貨,聽聞今日校閱賞賜豐厚,也想來比試一番,贏些賞錢。”
“臨近的隊官見他并非兩營兵卒,便呵斥不許。誰知那憨貨一時性起,竟將隊官給撞倒在地,還是幾個兵卒合力才將他壓住。”
朱由檢聽完,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哈哈大笑起來。
“有這等趣事?朕富有四海,難道還舍不得這一份賞錢嗎?”
他揮了揮手,顯得極為大度:“放他去!讓他比!若是技藝能達標,便與兩營兵卒同等賜賞,朕一視同仁!”
“遵旨!”
那名內(nèi)使領了旨意,又匆匆跑了下去。
片刻之后,就見那片原本騷動的射場,突然爆發(fā)出一陣陣壓抑不住的驚嘆之聲。
那驚嘆聲此起彼伏,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一圈圈漣漪,引得周遭其他射場的兵卒也頻頻側目,最終,竟圍起了一個里三層外三層的大圈。
朱由檢心中好奇難耐,他端起茶杯,輕輕撇去浮沫,裝作盡在把握中的樣子。
但心中已經(jīng)是焦急如火……
莫不是什么龍王回家,歪嘴一笑的打臉把戲嗎?朕也很感興趣啊!
……
比試進行的很快,不到一個時辰,各個射場的校閱便紛紛結束。
數(shù)十名監(jiān)察的內(nèi)使,各自領著一隊隊通過比試的兵卒,匯集到高臺之下。
高時明與徐應元親自下臺,拿著名冊一一核對,清點人數(shù),最后才面帶喜色地重新登臺。
徐應元手捧著一本厚厚的名冊,親自向朱由檢匯報戰(zhàn)果,他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有些顫抖:
“啟稟陛下!本次校閱,四衛(wèi)營、勇衛(wèi)營,共計……”
“受下賞者,兩千兩百七十三名!”
“受中賞者,六百一十二名!”
“受上賞者,二十八名!”
說到這里,他頓了一下,看了一眼朱由檢,才遲疑著繼續(xù)說道:“受……特賞者,一名。”
“哦?”朱由檢挑了挑眉,“特賞者?莫非就是那個管馬的?”
“正是此人。”徐應元答道。
“有意思。”朱由檢的興趣徹底被提了起來,他站起身,朗聲道:“好!傳朕旨意,讓諸位勇士,登臺領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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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師庵草場離騰驤四衛(wèi)駐地很近,事實上這樣的草場北京城里有三個,都歸御馬監(jiān)管。
這里的草場不是“種草”,而是“收草料”,“存豆料”的地方,可以理解為戰(zhàn)馬草豆倉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