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有旨,入選勇士登臺領賞——!”
隨著太監尖利的唱喝,臺下的人群自然地分開一條道路。
第一個走上高臺的,是一名身材異??嗟臐h子。
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粗布衣,手腳粗大,面容黝黑,眼神卻異常明亮。
他走到臺前,納頭便拜,聲如洪鐘:“草民孫應元,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旁邊負責唱名的內使,立刻扯著嗓子喊道:“御馬監,孫應元!弓馬嫻熟,技壓全場!上賜特賞,白銀五兩——!”
朱由檢心中猛地一震!
孫應元?
你就是孫應元?!
他死死地盯著臺下跪著的那個漢子。
這漢子身形極為高大。
肩寬背厚,骨節粗壯,腰圍更是朱由檢的兩倍還多,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爆炸性的力量感。
一張國字臉,濃眉大眼,雖然滿臉灰土,卻難掩其悍勇之氣。
好一個標準的古代戰將形象!
連他這不懂的人也是一看便知此人必定勇猛無雙。
這應該就是史書中的那個孫應元了!
崇禎后期,與黃得功、周遇吉并稱為“京營三大勇將”的孫應元!
朱由檢只覺得一股荒誕感涌上心頭。
這樣一員未來足以支撐京營門面的大將,此時此刻,竟然只是一個在天師庵草場養馬的馬夫?
歷史,當真比任何話本都要離奇。
他再也按捺不住,親自從身旁的銀箱中拿起兩錠,十兩銀元寶,大步走到孫應元面前。
“好勇士!”
朱由檢的聲音里充滿了欣賞,他彎下腰,親手將孫應元扶起,并將那錠沉甸甸的銀子塞到他的手里,用力拍了拍他厚實的肩膀。
“勇士技藝不凡,卻屈身于草料之間,是朕疏忽了?!?/p>
“今日你既能在朕面前展露頭角,朕便不能讓你這等明珠蒙塵?!?/p>
“這錠銀子,是朕額外賞你的。你拿回去好好安頓家人吧?!?/p>
“從今日起,你便不是什么天師府養馬的了,來做朕的大漢將軍吧!”
孫應元先是一愣,隨即巨大的狂喜涌上心頭。
他雙手捧著那錠冰涼而沉重的銀子,只覺得重如千鈞。
他看著眼前這位年輕的帝王,眼眶瞬間就紅了。
他本是薊鎮幫人牧馬的破落軍戶,今年北地小旱,主家也艱難,就讓他出去找找別的生計。
他這才一路流落到了京城,靠著一手馴馬本領混入草場賺點米糧,卻沒想到今日竟有這等天大的際遇!
“陛下……草民……末將孤身一人,并無家小?!睂O應元聲音哽咽地回道。
實際上,大漢將軍并不是什么將軍,這邊地小民初來京師,什么都不懂,倒是鬧了個小小笑話。
不過朱由檢也不去更正他,只是大笑著拍拍他的肩膀。
“無妨無妨!你若能在戰場上勇猛無敵,立下戰功,又何愁家業美女?”
孫應元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話語樸實,卻透著一股發自肺腑的真誠與決絕。
“陛下天恩!末將孫應元,愿為陛下效死!肝腦涂地,萬死不辭!”
“起來吧?!敝煊蓹z溫和地說道,“朕等著看你建功立業的那一天?!?/p>
孫應元起身退到一旁。
朱由檢的心情卻久久不能平復。
一個孫應元已經讓他如此驚喜,那周遇吉、黃得功呢?
他們會不會也埋沒在某個角落,等著自己去發現?
還有后世成名的那些悍將、什么趙率教、曹變蛟又在哪里?
遼東?陜西?山西?直隸?
他心中充滿了期待,接下來發賞也更有勁頭了。
“四衛營,李鐵牛!上賞,白銀四兩!”
“勇衛營,張大山!上賞,白銀四兩!”
二十八名獲得上賞的勇士,一個個激動地走上高臺。
他們中的許多人,一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多銀子,更不敢想能由皇帝親手頒賞。
每個人從朱由檢手中接過那沉甸甸的賞銀時,都激動得渾身顫抖,熱淚盈眶,叩頭謝恩之聲不絕于耳。
旁邊的小內使們,則奮筆疾書,將這些勇士的名字、所屬營伍,一一記錄在冊。
上賞發完,接著便是人數最多的中賞。
“四衛營,趙石頭,中賞二兩!”
“勇衛營,王麻子,中賞二兩!”
……
起初,朱由檢還興致勃勃,對每一個上臺領賞的兵卒都溫言勉勵幾句。
但隨著人數的增多,他的動作漸漸變得機械,臉上的笑容也開始僵硬。
胳膊,因為重復的抬起、遞送,開始陣陣酸痛。
聲音,也因為不停的說話,變得有些沙啞。
他看著臺下那黑壓壓的人群,熱血漸漸冷卻下來。
一個念頭突然從腦海中冒出。
不對。
事情不應該是這么干的。
袁世凱小站練兵,以厚餉收攏人心,難道也是這樣一個個親自發到士兵手里的嗎?
……
哎,還真有這個可能啊。
袁大頭所有的事情就是練兵而已,兵成事成,兵敗事敗。
可是他卻不一樣啊……
這大明問題多多,他總不能永遠這樣事必躬親。
皇帝的權威,在于制定規則,在于駕馭百官,而不在于事必躬親。
圣人治吏不治民。
自己要做的,是建立一個公平、有效、能將賞賜準確發到每個人手里的制度,并監督執行這個制度的官吏。
而不是把自己變成一個發錢的工具人。
一陣自我開脫后,朱由檢停下手中的動作,對一旁的徐應元說道:“后面的賞賜,就不必再一一登臺了?!?/p>
“凡受下賞者,十人一列,在臺下報名領賞即可。朕,在這里看著他們。”
“遵旨!”
徐應元立刻將旨意傳達下去。
很快,臺下的秩序為之一變,兵卒們開始以十人為一組,在臺下排隊領賞,速度頓時快了許多。
然而,校場中那些數千名未曾受賞的士卒,情緒卻漸漸開始騷動起來。
他們看著同伴們興高采烈地領走白花花的銀子,眼神中充滿了羨慕與失落。有些人甚至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顯得無精打采。
對于這一切,朱由檢卻視若無睹。
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高臺之上,目光沉穩,認真地聽著內使高聲唱喏每一個受賞者的名字。
“四衛營,劉三狗,下賞一兩!”
“勇衛營,陳二蛋,下賞一兩!”
……
秋日的陽光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投射在這片充滿了希望與失落的校場之上。
然而校場上這些人卻不知道,這僅僅只是開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