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口秋子的效率很高。
不到兩個小時,她就帶著一個巨大的包裹回來了。
包裹里是兩套干凈體面的衣服,一套是給許峰的深色西服,另一套是給小林雪子的素雅和服。
雖然料子算不上頂尖,但在這個物資匱乏的年代,已經算得上是奢侈品了。
“衣服是我用家里以前囤的布料,找一個相熟的裁縫加急改的,應該還合身?!?/p>
山口秋子一邊說,一邊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本子:“關于小千葉道場的消息,我也打聽到了一些?!?/p>
她的臉色有些凝重。
“我托了父親以前的一位在警視廳工作的老部下。他說,這個千葉真平,確實是個麻煩人物?!?/p>
“戰爭末期,他就是狂熱的‘本土決戰’派,組織了一個什么‘神風義勇隊’,整天在道場里喊打喊殺,叫囂著要和登陸的鎂軍同歸于盡?!?/p>
“后來天皇宣布投降,他還帶著弟子沖擊過皇居,說要‘清君側’,結果被近衛師團的人給攔了下來?!?/p>
“戰后,鎂軍司令部一度想把他列為戰犯,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又不了了之了?!?/p>
“現在,他的道場成了很多對現實不滿的舊軍人、浪人和右翼學生的聚集地?!?/p>
“警視廳和鎂軍憲兵都把他那里當成重點監視對象,只是這家伙很狡猾,從來不搞什么大規模的集會,只是小范圍的切磋劍術,喝酒聊天,讓人抓不到什么把柄?!?/p>
山口秋子合上本子,看著許峰,憂心忡忡:“鈴木君,雪子,這個地方,比我想象的還要危險。那些人都是亡命徒,我們……”
“這不就對上了嗎?!痹S峰聽完,臉上反而露出了一絲笑容。
“對上了?”山口秋子和小林雪子都一臉不解。
“你想想,”許峰的指節在桌面上輕輕敲擊,發出規律的聲響:“一個被所有人,包括官方在內,都認定為‘麻煩’和‘危險’的地方,是不是反而成了最安全的藏身之所?”
“大家都覺得那里是瘋子的巢穴,誰會想到,那里可能藏著一個完全相反的秘密?”
“這叫大隱隱于市?!痹S峰最后總結道。
雖然聽不太懂最后那句中文,但山口秋子和小林雪子都明白了許峰的意思。
這是一種逆向思維,一種屬于頂尖獵手的思維方式。
“換衣服吧?!痹S峰站起身:“我們去會會這位千葉館主。”
半小時后,三人走出了山口家的宅院。
許峰換上了一身筆挺的深色西服,雖然款式有些老舊,但穿在他那高大挺拔的身材上,自有一股懾人的氣勢。
他將一支托卡列夫手槍藏在腰后,又將那柄鋒利的短刀綁在了小腿上,外面用褲腿蓋住,不露絲毫痕跡。
小林雪子則穿上了那套淺藍色的和服,長發在腦后盤成一個溫婉的發髻。
昔日那個唯唯諾諾的“啞女”,此刻恢復了大家閨秀的端莊和秀美。
她將那根陪伴她一路的竹棍也帶上了,那既是武器,也是她劍客身份的象征。
山口秋子依然是那身灰色的舊大衣,她堅持要陪他們一起去,用她的話說:“我已經做出了選擇,就不會再當縮頭烏龜?!?/p>
三人走在東京的廢墟上,像三個從另一個世界穿越而來的人,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
小千葉道場位于神田區,離山口家不算太遠,步行大約需要半個多小時。
一路上,他們再次見識了這座城市的死亡與新生。
斷壁殘垣之間,一些簡陋的攤位已經支了起來,販賣著來路不明的食物和日用品。
幾個穿著破爛軍服的男人,眼神空洞地坐在路邊,面前擺著一塊牌子,上面寫著“出售勛章”。
那是他們用生命和青春換來的最后一點價值。
街角處,一個穿著暴露的“潘潘女郎”正倚著墻,對著一個路過的鎂國大兵搔首弄姿,換來幾根香煙后,便嬉笑著挽著對方的手臂,消失在廢墟深處。
小林雪子和山口秋子都下意識地避開了視線,臉上帶著不忍和屈辱。
許峰卻看得面無表情。
他知道,這就是戰敗國的宿命。
當一個國家將自己的命運綁上戰車,并最終車毀人亡時,最先被碾碎的,永遠是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普通人。
他的萬用雷達一直開著,警惕地掃描著周圍五百米內的一切。
廢墟里潛藏的危險,遠比表面上看到的要多。
饑餓的流民,潰散的敗兵,任何一個都可能為了幾塊干糧而化身為惡狼。
不過,許峰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強大氣場,似乎形成了一道無形的屏障,那些潛藏在暗處的窺探目光,在接觸到他冰冷的眼神后,都紛紛退縮了。
走了大約半個小時,一座與周圍的破敗截然不同的建筑,出現在他們眼前。
那是一座占地頗廣的日式道場。
黑色的瓦片,白色的墻壁,厚重的木門,無不透著一股莊嚴肅穆的氣息。
道場的院墻很高,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只能聽到一陣陣中氣十足的呼喝聲和竹刀碰撞的清脆聲響,從院墻內傳出。
道場的門楣上,懸掛著一塊巨大的黑色牌匾,上面是三個龍飛鳳舞的燙金大字:
“小千葉”
這里就是他們的目的地。
“我們……就這么進去?”山口秋子看著那扇緊閉的大門,有些緊張地問。
“不急。”許峰搖了搖頭:“先摸摸情況?!?/p>
他帶著兩人,繞到了道場側面的一條小巷里。巷子的盡頭,是一棟被燒毀了一半的三層小樓,只剩下殘破的框架。
“在這里等我。”許峰對兩女說了一句,然后身形一晃,像一只靈貓,悄無聲息地攀上了那棟廢棄的小樓。
他的動作干凈利落,幾個起落,就爬到了三樓的頂端。
這里是絕佳的觀察點,可以將整個道場的院落盡收眼底。
道場的院子很大,鋪著平整的沙地。
此刻,院子里有二三十個穿著白色劍道服的男人,正在捉對廝殺。
他們的動作大開大合,充滿了殺伐之氣,每一次揮刀都伴隨著震天的怒吼,與其說是在切磋,不如說是在搏命。
在院子正前方的廊下,擺著一張椅子,一個男人正大馬金刀地坐在那里,冷眼看著場中的一切。
那男人約莫三十歲上下,身材異常魁梧,穿著一身黑色的劍道服,臉上有一道從眉骨延伸到嘴角的猙獰刀疤,讓他的面容看起來格外兇悍。
他的雙手放在膝蓋上,旁邊立著一柄比普通竹刀長出一截的,沒有護手的木刀。
許峰的萬用雷達瞬間鎖定了這個人。
雷達顯示,這個刀疤臉男人的身體數據,遠超常人,甚至比自己遇到的那些地痞浪人加起來還要強悍。
他的呼吸悠長,心跳沉穩,全身的肌肉都處在一種蓄勢待發的狀態,像一頭隨時準備撲殺的猛虎。
毫無疑問,他就是千葉真平。
就在這時,場中一個年輕的劍客被對手一記猛擊打倒在地,竹刀脫手飛出。
“廢物!”
廊下的千葉真平突然暴喝一聲,聲音如同炸雷。
他猛地站起身,抓起身邊那柄木刀,幾步就沖到了那個倒地的年輕人面前。
“你的刀,就是你的命!連命都不要了,還練什么劍!”
他舉起手中的木刀,毫不留情地朝著年輕人的肩膀狠狠抽了下去。
“啪!”
一聲脆響,伴隨著一聲壓抑的悶哼,年輕人的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卻死死咬著牙,沒有叫出聲。
千葉真平還不罷休,木刀如同雨點般落下,一連抽了七八下,每一擊都結結實實地打在對方的身上。
周圍正在對練的人全都停了下來,噤若寒蟬地看著這一幕,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勸阻。
直到那個年輕人被打得嘴角滲出血絲,千葉真平才停下手。
他將木刀扔在地上,指著那個年輕人,對著所有人怒吼道:
“都給我看清楚了!這就是手下留情的下場!在戰場上,你對他仁慈,他就會要了你的命!我們大和民族,就是因為有了太多你們這種軟弱的廢物,才會輸掉戰爭!”
“我們的圣戰還沒有結束!只要我們還有一口氣,就要戰斗到底!為了天皇陛下,為了大東亞共榮,就算化為焦土,也要戰斗!”
他的一番話,引來了場中那些舊軍人浪人們狂熱的附和。
“戰斗到底!”
“天鬧黑卡板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