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千葉真平的訓話聲如同悶雷,在院子里滾來滾去。
那些剛才還像瘋狗一樣搏命的劍客們,此刻都像被霜打了的茄子,垂著頭,大氣不敢喘。
許峰從三樓的廢墟上悄無聲息地滑下,落在巷子里,身上沒沾染半點灰塵。
“怎么樣?”小林雪子和山口秋子立刻迎了上來,兩雙眼睛里都充滿了緊張。
“一個瘋子,帶著一群瘋子。”許峰的評價言簡意賅。他將剛才看到的一幕簡單描述了一遍。
山口秋子聽得臉色發白:“我就說……這里太危險了。我們還是走吧。”
“走?”許峰看著她,眼神平靜:“現在走,去哪?回到你的宅子里,等著石井四郎的殘部或者鎂國人的G-2找上門來?那個地方,已經不安全了。”
從她們踏出山口家大門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暴露在無數雙眼睛之下。
東京這片廢墟,沒有秘密可言。
小林雪子握緊了手中的竹棍,她看著許峰,雖然心里也打鼓,但眼神卻異常堅定:“我聽你的。”
許峰點了點頭,目光轉向道場那扇厚重的大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既然是龍潭虎穴,那就更要去闖一闖了。我們今天,就來踢館。”
“踢館?”山口秋子驚得差點叫出聲來。
她壓低了聲音,像看瘋子一樣看著許峰:“鈴木君,你沒開玩笑吧?那里面都是些什么人,你剛才也看到了!他們會殺了我們的!”
“放心,”許峰拍了拍她的肩膀,那沉穩的力道讓她紛亂的心跳莫名地平復了幾分:“我們是來講道理的,不動手。”
他轉向小林雪子,眼神里帶著一絲笑意:“待會兒,你什么都不用說,看我眼色行事。”
說完,他不再理會目瞪口呆的山口秋子,整理了一下西服的領口,邁開長腿,徑直朝著小千葉道場的大門走去。
小林雪子深吸一口氣,緊隨其后。
山口秋子在原地猶豫了三秒,最終一咬牙,也跟了上去。
她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才會陪著這兩個瘋子一起送死。
許峰走到大門前,沒有敲門,而是直接伸手,用力一推。
“嘎吱——”
沉重的木門應聲而開。
院子里正在進行的“精神訓話”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利劍一樣,齊刷刷地射向門口。
當他們看清門口站著的是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和一個穿著素雅和服的女人,還有一個畏畏縮縮的婦人時,先是一愣,隨即,那些兇悍的眼神里,就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輕蔑和戲謔。
在他們看來,這三個人,就像是誤入狼群的羔羊。
千葉真平那雙鷹隼般的眼睛瞇了起來,他盯著為首的許峰,那道刀疤下的肌肉微微抽動。
他沒有開口,身上散發出的壓迫感,卻像潮水一樣涌向門口。
許峰對此視若無睹。他邁步走進道場,皮鞋踩在沙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在這死寂的氛圍中,顯得格外清晰。
“你們是什么人?”一個離門口最近的,身材壯碩的光頭大漢攔住了他們的去路,他手里的竹刀斜指著地面,語氣不善。
許峰沒看他,目光越過眾人,直接落在了廊下的千葉真平身上。
“聽說小千葉道場的劍術,是東京第一。”許峰開口了,他的日語標準得像教科書,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每一個人的耳朵里:“我妻子不信,所以,我們特來拜會。”
他這話說得輕描淡寫,卻像一顆炸雷,在院子里炸開了鍋。
“哈?你妻子?”
“一個女人,也敢來我們小千葉道場撒野?”
“滾出去!這里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
嘲笑聲、怒罵聲此起彼伏。
那個光頭大漢更是被氣笑了,他用竹刀的末端指了指許峰身后的小林雪子,滿臉的譏諷:“就憑她?一個弱不禁風的女人?她會拿刀嗎?別是來給我們館主大人暖被窩的吧?”
“哈哈哈哈!”院子里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笑聲里充滿了污穢和惡意。
山口秋子嚇得臉都白了,下意識地往許峰身后躲。
小林雪子的身體微微一顫,臉色瞬間冰冷。
她那雙原本溫婉的眼睛里,燃起了兩簇冰冷的火焰。
就在她即將爆發的前一刻,許峰那只寬厚的手掌,輕輕地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許峰依舊沒有理會那些叫囂的雜魚。
他看著千葉真平,臉上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仿佛是為自己妻子受到侮辱而感到不悅的慍怒,但語氣依舊平淡:“千葉館主,這就是你們北辰一刀流的待客之道嗎?還是說,你們的劍道,只敢用來欺負弱者,卻不敢接受一個女人的挑戰?”
他的話,像一把錐子,精準地刺向了這群人最在乎的“武士道”尊嚴。
哄笑聲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看向了千葉真平。
千葉真平的臉上看不出喜怒,他那雙銳利的眼睛在許峰和小林雪子身上來回掃視。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配上他臉上的刀疤,顯得格外森然。
“有意思。已經很久沒有人敢這么跟我說話了。”
他從椅子上站起身,那魁梧的身材,像一座移動的小山:“既然你的妻子有這份豪情,我小千葉道場,自然沒有拒之門外的道理。”
他對著那個光頭大漢一擺手:“渡邊,你去。讓她見識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劍。”
“嗨!”名叫渡邊的光頭大漢獰笑一聲,躬身領命。
他轉過身,用竹刀指著小林雪子,勾了勾手指:“女人,過來受死!”
許峰松開了按在小林雪子肩膀上的手,對她點了點頭,用眼神示意:交給你了。
小林雪子向前一步,走到院子中央。
她將手中的竹棍橫在身前,對著渡邊微微躬身,行了一個標準的劍道禮。
“柳生新陰流,鈴木雪,請指教。”
她的聲音清冷,像山間的泉水,與周圍的喧囂格格不入。
“柳生新陰流?”渡邊撇了撇嘴,滿臉不屑:“那種貴族的娘娘腔劍法,也配拿到這里來獻丑?”
他大吼一聲,雙手握刀,一個箭步就沖了上去,當頭一刀,勢大力沉地劈下,帶起一陣惡風。
這一刀,是典型的軍中劍術,毫無花巧,講究的就是一力降十會。
面對這兇猛的一擊,小林雪子卻是不閃不避。
她的腳步如同在水面上滑行,身體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微微一側,恰到好處地避開了刀鋒。
就在兩人交錯而過的一瞬間,她手中的竹棍動了。
那不是劈,也不是砍,而是像毒蛇吐信一樣,輕巧而精準地,點在了渡邊握刀的右手上。
“啪!”
一聲清脆的聲響。
渡邊只覺得手腕一麻,一股鉆心的劇痛傳來,他慘叫一聲,手中的竹刀再也握不住,“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
一招!
僅僅一招,勝負已分!
整個道場瞬間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臉上的嘲諷和輕蔑,凝固成了難以置信的驚愕。
廊下的千葉真平,眼神也微微一凝。
渡邊抱著手腕,滿臉漲紅,又羞又怒:“你……你使詐!”
小林雪子沒有理他,只是收回竹棍,再次行禮,然后平靜地看向下一個對手。
“我來!”另一個身材高瘦的弟子跳了出來,他比渡邊謹慎得多,拉開距離,擺出了標準的北辰一刀流架勢。
“還有我!”又一個弟子沖了出來。
很快,又有兩個弟子站了出來,他們隱隱將小林雪子圍在中間。
“夠了。”千葉真平低沉的聲音響起:“都退下,你們不是她的對手。”
那幾個弟子雖然不甘心,但還是乖乖地退了下去。
千葉真平走下臺階,一步一步地走向小林雪子。
他每走一步,身上那股兇悍的氣勢就強盛一分,像一頭即將出閘的猛虎,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他走到小林雪子面前三米處站定,拿起自己那柄特制的、沒有護手的木刀,橫在胸前。
“北辰一刀流,千葉真平。”
小林雪子神色凝重,她能感覺到,眼前的這個男人,和剛才那些人,完全是兩個次元的存在。
她深吸一口氣,同樣擺出了戒備的姿勢。
“鈴木夫人,”千葉真平開口了,聲音低沉而有力:“柳生新陰流講究‘無刀取’,以心為刀,以柔克剛。你的火候很深,已經深得其中三味。可惜……”
他話鋒一轉,眼神驟然變得凌厲:“你殺氣不足!”
話音未落,他動了!
他的動作并不快,甚至有些緩慢,但每一步都仿佛蘊含著千鈞之力,沉重地踏在所有人的心口上。
他高高舉起木刀,以一種一往無前,玉石俱焚的氣勢,當頭劈下。
這一刀,沒有任何變化,沒有任何技巧,有的,只是純粹到極致的力量、速度和氣勢。
這是北辰一刀流的奧義——斬釘截鐵。
小林雪子臉色劇變。
她知道,這一刀,她躲不開。
那股龐大的氣勢已經將她完全鎖定,無論她閃向何方,都會被刀勢籠罩。
唯一的辦法,就是硬接!
她將柳生新陰流的心法運轉到極致,雙手握住竹棍,橫在頭頂,試圖卸開這雷霆萬鈞的一擊。
“鐺!”
木刀與竹棍相交,發出的,卻不是木頭碰撞的聲音,而是如同金屬交鳴般的巨響!
小林雪子只覺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從竹棍上傳來,虎口瞬間被震裂,鮮血直流。
她悶哼一聲,雙腿一軟,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退了七八步,才勉強穩住身形。
手中的竹棍上,已經出現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而千葉真平,依舊站在原地,紋絲不動。
高下立判。
“你的劍,很美,但太柔弱。”千葉真平收回木刀,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在戰場上,這樣的劍,殺不了人,只能被殺。”
小林雪子握著開裂的竹棍,看著自己流血的虎口,臉上沒有不甘,只有一種技不如人的釋然。
她收起架勢,對著千葉真平,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輸了。”
許峰適時地走了上來,扶住了小林雪子,檢查了一下她的手,然后抬起頭,看著千葉真平,臉上帶著一絲苦笑:“千葉館主,果然名不虛傳。”
“你們也很有膽色。”千葉真平的目光從狼狽的小林雪子身上,移到了許峰的臉上。
他似乎對這個從始至終都鎮定得有些過分的男人更感興趣:“你,也是劍客?”
“我?”許峰笑了笑,“我不會劍術,只會殺人。”
這句話一出,千葉真平的瞳孔猛地一縮。
周圍的弟子們又是一陣騷動,覺得這個男人在吹牛。
但千葉真平卻從那平淡的語氣里,聽出了一股毫不掩飾的、尸山血海中淬煉出的冰冷殺氣。
他沉默地看了許峰許久,忽然開口道:“你們叫鈴木一郎和鈴木雪,是嗎?”
“是。”許峰回答。
“從滿洲回來的?”
“是。”
千葉真平點了點頭,那雙銳利的眼睛里,閃過一絲誰也看不懂的光芒。
“你們很有趣。”他說:“我看中了你們的膽魄,還有你妻子的劍術。有沒有興趣,留在我小千葉道場?”
這個邀請,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就連許峰也露出了恰到好處的驚訝表情。
山口秋子更是急得快要跳起來,她拼命地對許峰使眼色,讓他趕緊拒絕。
許峰仿佛沒看到她的暗示,他沉吟了片刻,看了一眼身邊的小林雪子,然后對著千葉真平,微微一笑:“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