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路局的招待所,其實就是一棟稍微大一點的木屋。
所謂的“最好的單間”,也只是一個不到十平米,有一張鐵床、一張桌子和一個漏風窗戶的小房間。
但對許峰來說,已經足夠了。
他沒有急著去鐵路局報到,而是先熟悉周圍的環境。
接下來的幾天,他像一個真正的工程師一樣,每天拿著一個筆記本和一支筆,在鄂霍茨克鎮及周邊地區“勘察”。
他測量風速,記錄溫度,采集土壤樣本,做得有模有樣。
但實際上,他的萬用雷達早已全功率開啟。
五公里的探測范圍內,整個鄂霍茨克地區的地形、人員分布、軍事設施,都清晰地呈現在他的腦海中。
他很快就發現,這里不僅僅是一個港口,更是一個巨大的中轉站。
大量的物資從這里上岸,然后通過正在修建的鐵路,運往內陸。
而修建鐵路的主力,正是那些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霓虹戰俘。
他找到了第一個戰俘營,就在鎮子以東十五公里的地方,編號為“41號”。
雷達掃描顯示,里面關押著大約三千名戰俘。
他們像螞蟻一樣,在冰天雪地里鋪設著枕木和鐵軌,稍有懈怠,就會招來監工手里的鞭子。
這天傍晚,許峰結束了“勘察”,走進鎮上唯一一家還能被稱為“酒館”的地方。
酒館里煙霧繚繞,擠滿了下工的工人和休假的軍人。
他找了個角落坐下,點了一杯最便宜的“格瓦斯”,默默地聽著周圍的談話。
這里是最好的情報集散地。
“聽說了嗎?41號營昨天又凍死了十幾個小霓虹,像冰棍一樣,一掰就斷!”一個喝得滿臉通紅的鐵路工人,大著舌頭嚷嚷著。
“活該!誰讓他們當初那么囂張!”他的同伴灌了一大口伏特加:“不過話說回來,這幫家伙干活還真是一把好手,尤其是那個叫什么……小野寺的,以前是個軍官,管著手下那幫人,比咱們的監工還狠!”
小野寺!
許峰的耳朵一下子豎了起來。小野寺信,原憲兵隊大尉,就在梅法官給他的名單上!
他不動聲色,繼續聽著。
“是啊,那家伙就是條瘋狗,為了多換一個黑面包,能把他自己手下的人往死里整。”
“不過聽說他腦子好使,鐵路鋪設的圖紙,他看一遍就能記住,還能找出里面的問題。咱們的工程師伊萬諾夫,都說他是個天才。”
伊萬諾夫……鐵路工程師。
線索,就這么串聯起來了。
許峰喝完最后一口格瓦斯,將幾個戈比放在桌上,起身離開了酒館。
夜色已深,風雪更大了。他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心里卻燃起了一團火。
西伯利亞的冰雪,無法凍結復仇的火焰。
小野寺信,伊萬諾夫,41號戰俘營……他的狩獵,將從這里開始。
第二天一早,許峰穿戴整齊,拿著他的報到單,敲響了鐵路局總工程師辦公室的門。
他知道,推開這扇門,他將正式踏入這張錯綜復雜的大網。
鐵路局總工程師辦公室里,暖氣燒得像個火爐。
一個身材高大、須發花白的毛熊人正趴在巨大的圖紙上,用紅藍鉛筆專注地勾畫著什么。
他就是伊萬諾夫,鄂霍茨克鐵路段的總負責人,一個在同事口中脾氣和西伯利亞寒流一樣暴躁的老布爾什維克。
“什么事?”伊萬諾夫頭也沒抬,聲音嘶啞得像是生銹的鋸子。
“報告總工程師同志,我叫瀧澤一郎,是新來報到的勘探工程師。”許峰立正站好,用標準的俄語回答。
伊萬諾夫這才抬起頭,那雙藍色的眼睛像鷹一樣銳利,上下打量著許峰。
他看到了許峰筆挺的身姿,干凈的衣著,以及那雙在整個鄂霍茨克都顯得格格不入的、平靜無波的眼睛。
“霓虹人?”伊萬諾夫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語氣里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我們這里不缺坐辦公室畫圖的白領,我們缺的是能在零下四十度的野外扛著標尺走上一天的人。你,行嗎?”
這是一個下馬威,也是一次試探。
許峰沒有回答,只是將自己那本“勘察筆記”遞了過去。
伊萬諾夫狐疑地接過筆記本,隨意地翻了兩頁,臉上的表情卻慢慢變了。從輕蔑到驚訝,再到一絲凝重。
筆記本上,沒有華麗的辭藻,全是數據、草圖和分析。
許峰用精準的繪圖,標記出了鄂霍茨克周邊十幾公里內的地質狀況,詳細分析了不同地段凍土層的厚度、構成,甚至還對幾處地基不穩的已建路段提出了改良方案。
這些方案,思路清晰,方法巧妙,有些觀點甚至連伊萬諾夫這個老專家都聞所未聞。
“這些……都是你這幾天搞出來的?”伊萬諾夫指著筆記本,聲音里帶著一絲難以置信。
“是的,總工程師同志。”
伊萬諾夫沉默了。他盯著許峰,仿佛想從他臉上看出一朵花來。
他手下的那幫工程師,個個都是從莫斯科或列林格勒來的高材生,但要他們在這么短的時間內,拿出如此詳盡和精準的報告,簡直是天方夜譚。
這個霓虹人,要么是個絕世天才,要么就是個深藏不露的騙子。
“好,很好。”伊萬諾夫合上筆記本,往桌子上一拍:“理論不錯,但鐵路不是在紙上畫出來的,是用鋼鐵和血汗鋪出來的!”
“明天,你去7號標段,那里的凍土層出了問題,鐵軌鋪了又陷。我手下的工程師去了三個,都沒解決。你去,給你三天時間,解決了,你就是正式的勘探組長。解決不了……”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煙草熏得發黃的牙齒:“你就去41號營,和你的同胞們一起,用體力為蘇維埃做貢獻吧。”
這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也是一個惡毒的玩笑。
周圍辦公室里偷聽的幾個毛熊工程師,都發出了幸災樂禍的低笑聲。
“是,總工程師同志。”許峰的回答干脆利落,沒有絲毫猶豫,仿佛接下的不是一個燙手山芋,而是一份無上的榮耀。
他轉身離開,留下伊萬諾夫和一屋子等著看笑話的毛熊人。
……
第二天,天還沒亮,許峰就領了一套工具和幾個負責打下手的戰俘,乘坐一輛手搖的軌道車,前往7號標段。
那幾個戰俘面如死灰,看著許峰的眼神充滿了麻木和同情。
在他們看來,這個看起來文質彬彬的“同胞”,很快就會被西伯利亞的現實擊得粉碎。
7號標段位于一片開闊的沼澤地上。
冬季的嚴寒將沼澤凍得像石頭一樣硬,但地表之下,卻是松軟的泥炭和暗流。
火車一旦通過,重量和震動就會導致凍土層破裂,鐵軌下沉。
許峰到達現場時,看到的是一片狼藉。
幾段鐵軌歪歪扭扭地陷在泥地里,像一條死去的巨蟒。
幾個蘇軍監工正呵斥著戰俘,用最原始的辦法,試圖將鐵軌撬起來,但收效甚微。
許峰沒有理會那些監工,他繞著出事的地段走了一圈,時而蹲下,抓起一把泥土在指尖捻動,時而閉上眼睛,仿佛在傾聽大地的聲音。
實際上,他的萬用雷達已經深入地下幾十米,將整個沼澤的剖面圖清晰地構建在腦海中。
泥炭層、冰透鏡體、地下水暗流……所有的數據都一目了然。
那幾個戰俘和監工都像看傻子一樣看著他。
在他們眼里,這個新來的霓虹工程師,神神叨叨的,怕不是被凍壞了腦子。
勘察了半個小時,許峰心里已經有了不下三種解決方案。
他選擇了最簡單,也最符合當前技術水平的一種。
他走到一個蘇軍監工面前,平靜地說道:“我需要大量的石頭和木材,越快越好。”
那監工瞥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石頭?這里是沼澤,上哪兒給你找石頭?”
“東邊三公里外,那座山的山腳下,有大量的花崗巖。”許峰指著遠處一座模糊的山影:“另外,我需要砍伐南邊那片白樺林,需要直徑三十厘米以上的樹干,截成五米長。”
監工愣住了,他在這附近待了快半年,都不知道那山腳下有采石場。
他將信將疑地派了兩個人騎馬過去查看,半個小時后,那兩人飛馬回報,臉上滿是震驚:“報告!那里真的有個廢棄的采石場,石頭堆積如山!”
這一下,所有人的眼神都變了。
監工不敢再怠慢,立刻組織人手,按照許峰的要求去準備材料。
接下來的兩天,許峰成了7號標段唯一的指揮官。
他讓戰俘們將塌陷路段的鐵軌和枕木全部挖開,然后將巨大的樺木樹干像木筏一樣,一層橫一層豎地鋪在泥炭層上,形成一個堅固的木排基礎。
接著,又在木排上鋪滿碎石,壓實,最后才重新鋪設枕木和鐵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