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種后世常見的沼澤路基處理方法——“換填法”和“樁基法”的結合。
但在四十年代的西伯利亞,這絕對是超越時代的天才構想。
戰俘們在他的指揮下,爆發出驚人的勞動熱情。
因為這個工程師從不大聲呵斥,他會精確地告訴每個人該做什么,甚至會在休息時,悄悄分給他們一些自己帶來的壓縮餅干。
雖然他依舊沉默寡言,但戰俘們能感覺到,他和其他人不一樣。
第三天黃昏,當最后一顆道釘被敲下,一段嶄新而堅固的鐵路,奇跡般地出現在沼澤地上。
為了測試效果,許峰讓監工開來了一輛滿載石料的重型卡車,在新建成的路段上來回碾壓了十幾次。
鐵軌穩如磐石,連一絲下沉的跡象都沒有。
整個工地爆發出震天的歡呼聲。
那些蘇軍監工和戰俘,看著許峰的眼神,已經從最初的輕蔑和懷疑,變成了狂熱的崇拜。
他們仿佛在看一個創造了神跡的先知。
消息傳回鐵路局,整個辦公室都炸了鍋。
伊萬諾夫接到報告時,手里的鉛筆都掉在了地上。
他立刻乘車趕到現場,當他看到那段堅固得不可思議的鐵路時,他激動得滿臉通紅,一把抱住許峰,用力地拍著他的后背,嘶啞的嗓子里發出一陣大笑。
“天才!你他媽的就是個天才!瀧澤一郎,從今天起,你就是勘探組的組長!整個鄂霍茨克鐵路段的勘探工作,都由你負責!”
許峰的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這是我應該做的,總工程師同志。”
但他心里清楚,他已經成功地站穩了腳跟。
當晚,伊萬諾夫在酒館為許峰舉辦了一場小型的慶功宴。
酒過三巡,這位暴躁的總工程師已經把許峰當成了知己。
“瀧澤,我問你,”伊萬諾夫喝得醉眼朦朧,搭著許峰的肩膀:“你這么有本事,為什么會跑到我們這個鬼地方來?在霓虹,你也能過得很好吧?”
許峰的目光穿過酒館里嘈雜的人群,望向窗外無盡的黑暗。
他用一種帶著些許滄桑的語氣,緩緩說道:“因為在我的國家,工程師是為戰爭和資本家服務的。而在這里,我修的鐵路,是通往一個新世界的路。我覺得,這更有意義。”
這番話,說得伊萬諾夫熱淚盈眶。他舉起酒杯,大著舌頭喊道:“說得好!為新世界!為我們偉大的事業!干杯!”
就在這時,許峰的萬用雷達捕捉到了一個熟悉的目標。
酒館的門被推開,一個穿著破爛棉襖,身材瘦削但眼神陰鷙的霓虹戰俘走了進來。
他身后跟著兩個蘇軍士兵。
他徑直走到吧臺,熟練地用俄語和酒保說著什么,似乎在替士兵買酒。
他就是小野寺信。
許峰的心跳漏了一拍。機會來了。
他借著酒意,裝作不經意地對伊萬諾夫說道:“總工程師同志,我聽說41號營有個叫小野寺的戰俘,很有管理才能,在技術上也有些見解。7號標段能這么快完工,他也出了不少力。你看,能不能把他調到我的勘探組來,給我當個助手?有些和戰俘溝通的工作,由他來做,會方便很多。”
伊萬諾夫正在興頭上,想都沒想就大手一揮:“一個戰俘而已,小事一樁!明天我就給你簽調令!你想要誰,就要誰!”
許峰的嘴角,在無人注意的角落,微微上揚。
魚,上鉤了。
……
第二天,一紙調令就送到了41號戰俘營。
小野寺信被帶出營區的時候,整個人還是懵的。
他以為自己又犯了什么事,要被拉去槍斃或者關禁閉,直到看見站在雪地里等他的那個年輕的霓虹工程師——瀧澤一郎。
小野寺信認識他。前幾天在7號標段,就是這個沉默寡言的工程師,用神乎其技的手段解決了所有人都束手無策的難題。
戰俘們私下里都在議論,說他是被派來拯救他們的神明,或者是一個背景深不可測的特務。
“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助手了。”許峰的語氣平淡,聽不出任何情緒:“負責勘探隊的后勤和人員管理。跟我走吧。”
小野寺信低著頭,眼神里充滿了警惕和疑惑。
他搞不明白,這個新上任的紅人組長,為什么會點名要自己。
他一個雙手沾滿鮮血的前憲兵隊大尉,在戰俘營里靠著出賣同胞和為蘇軍當走狗才勉強活下來,名聲早就臭不可聞。
這種人,應該是所有“有理想”的同志避之不及的。
“是,瀧澤先生。”他不敢多問,只能恭順地跟在許峰身后。
許峰并沒有把他帶回鐵路局的招待所,而是領著他到了一間獨立的工具庫房。
這里是勘探隊的物資存放地,位置偏僻,平時很少有人來。
“以后,你就住在這里。”許峰指著庫房角落里一張臨時搭起來的行軍床:“你的任務,是整理所有的勘探設備和資料,并且,把41號營里所有技術工種的戰俘名單和特長,整理一份給我。”
說完,許峰從自己的帆布包里,拿出兩個黑面包和一小塊咸肉,扔給了他:“這是你今天的食物。干得好,以后還會有。”
小野寺信看著手里的食物,眼睛都直了。
在戰俘營,這簡直是國王才能享受的盛宴。
他抬起頭,看著許峰那張年輕得過分的臉,內心的疑惑更深了。
這個瀧澤一郎,到底想干什么?拉攏自己?可自己又有什么值得他拉攏的價值?
接下來的幾天,許峰每天都會來庫房巡視一圈,檢查小野寺信的工作,然后給他留下足夠的食物。
他從不多說一句話,也從不問任何關于過去的事情,就像一個最純粹的上下級關系。
這種捉摸不定的態度,讓小野寺信備受煎熬。
他像一只被貓玩弄于股掌之間的老鼠,每一天都活在巨大的精神壓力之下。
他知道,對方一定有目的,而這種未知的目的,比任何鞭打和折磨都更讓他恐懼。
終于,在第五天,小野寺信忍不住了。
那天晚上,許峰照例來檢查工作。小野寺信遞上整理好的戰俘名單,然后“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瀧澤先生!”他用額頭抵著冰冷的地面,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您到底想讓我做什么,請您明示!只要我能辦到,一定萬死不辭!求您不要再這樣折磨我了!”
許峰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神依舊平靜如水。
他等的就是這一刻。對付小野寺信這種多疑而又貪生怕死的人,必須先徹底擊潰他的心理防線。
“折磨你?”許峰的嘴角泛起一絲冷笑:“小野寺大尉,比起你在哈爾濱憲兵隊審訊室里的手段,我這點……算得了什么?”
哈爾濱憲兵隊審訊室!
這幾個字像一道驚雷,在小野寺信的腦子里炸開。
他猛地抬起頭,臉上血色盡褪,瞳孔因為極度的恐懼而急劇收縮。
這是他內心最深處的秘密,是他以為已經隨著戰爭的失敗而被徹底掩埋的過去!這個瀧澤一郎,他怎么會知道?
“你……你到底是誰?”小野寺信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許峰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緩緩地蹲下身,與他對視。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魔鬼的低語,一字一句地鉆進小野寺信的耳朵里。
“1944年秋,白俄商人瓦西里,因為涉嫌通共,被你抓進憲兵隊。你用‘浸水電氣’折磨了他三天三夜,撬開了他的嘴,也讓他成了一個廢人。”
“1945年初,地下聯絡員李陽,被你用燒紅的烙鐵燙遍全身,最終咬舌自盡,你連他的一句口供都沒拿到,為此還被你的上司申斥。”
“還有,那個被你懷疑是間諜的酒館女招待,安娜,你把她……”
“別說了!別說了!”小野寺信發出了野獸般的哀嚎,他渾身篩糠一樣地顫抖著,冷汗浸透了棉衣。
許峰說的每一件事,都像一把尖刀,精準地捅在他記憶中最血腥、最黑暗的角落。
他終于明白了,眼前這個年輕人,根本不是什么理想主義工程師。
他是一個復仇者!一個從地獄里爬出來,向他索命的幽靈!
“你想怎么樣?”小野寺信癱軟在地,徹底放棄了抵抗。
在絕對的力量和信息不對等面前,他連一絲僥幸心理都無法產生。
“我不想怎么樣。”許峰站起身,重新恢復了那種淡漠的神情:“我需要一些東西。一些……能讓那些還逍遙法外的戰犯,得到應有審判的東西。”
他將梅法官給他的那份名單,抽出了幾頁,扔在小野寺信面前。
“這些人,你應該都認識吧?”
小野寺信顫抖著手拿起那幾頁紙,上面的每一個名字,都讓他心驚肉跳。
橋本弘、伊東賢二……全都是關東軍的高級軍官和核心人員,其中好幾個,就關押在西伯利亞的各個戰俘營里。
“他們手上,掌握著731部隊、金陵大屠殺、以及其他各種戰爭罪行的核心證據。我要你,幫我把這些證據,從他們嘴里,或者他們藏匿的地方,挖出來。”許峰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
“這……這不可能!”小野寺信失聲叫道:“他們都是死硬分子!而且戰俘營里到處都是監視,我怎么可能……”
“那是你的事。”許峰打斷了他:“你是憲兵隊的大尉,是審訊專家。我相信,你有的是辦法讓他們開口。至于怎么做,那是你的專業,不需要我來教你。”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語氣里帶上了一絲戲謔:“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不合作。那么,我明天就會把一份關于‘小野寺信在華罪行’的詳細報告,連同幾個證人,一起交給內務部的同志。”
“你知道,他們對這種事很感興趣。我想,比起在戰俘營里修鐵路,盧比揚卡大樓的地下室,可能更適合你。”
盧比揚卡!
聽到這個名字,小野寺信的身體猛地一僵,一股尿騷味從他身下傳來。他失禁了。
作為前憲兵,他太清楚這個名字代表著什么了。
那是全世界所有特務機構的噩夢,是進去了就再也別想活著出來的代名詞。
“我做!我做!”他像一條被抽掉了脊梁骨的狗,趴在地上,涕淚橫流,“我什么都聽您的!求您……求您給我一條活路!”
“活路,是自己掙出來的。”許峰看著他這副丑態,眼中閃過一絲厭惡。他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小的油紙包,扔在小野寺信面前。
“這是定金。”
小野寺信疑惑地打開紙包,里面是幾片薄薄的……刀片。
刮胡子用的那種。但在戰俘營里,這是比黃金還珍貴的違禁品。
它可以用來制作武器,也可以用來割開衣服的夾層,取出藏匿的東西。
“橋本弘,原124師團的師團長,就在41號營。他貪生怕死,又極度貪婪。我調查過,他把從金陵搶來的一顆鉆石,縫在了自己的棉衣領子里,當成最后的救命稻草。”
許峰的聲音再次響起:“我要那顆鉆石,還有他親筆寫下的,關于金陵屠殺的認罪書。三天之內,辦不到,你知道后果。”
說完,許峰不再看他一眼,轉身走出了庫房,將小野寺信一個人留在了無邊的黑暗和恐懼之中。
走出庫房,外面的冷風讓許峰的頭腦清醒了許多。
他知道,自己剛剛走了一步險棋。
小野寺信是一條毒蛇,利用他,無異于與虎謀皮。
但這也是目前最快,也是唯一能敲開西伯利亞戰俘營這個堅固外殼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