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家莊坐落在焚天谷西南五百里處,遠望青山如黛,碧水似練,終年有云霧繚繞,恍若人間仙境。
此地遠離塵囂,與世隔絕,倒真應了‘世外桃源’之說。
時值仲夏,村外溪水潺湲。
顧琰赤足立于清淺處,素白袖口高高挽起,露出半截如玉般的手臂。
她俯身探入水中,修長十指在鵝卵石間逡巡,驚得幾尾銀魚倉皇逃竄,卻有一只青殼大蝦被她牢牢鉗住。
“哈哈,又一只!”
嘩啦啦——
水花四濺,顧琰笑得眉眼彎彎,全然不顧水花濺濕了鬢發。
那蝦子在她掌心拼命掙扎,蝦須亂顫,卻終究被她利落地丟進魚簍。
簍中已有三四尾鮮魚,五六只蝦,此刻又添新獲,略顯沉甸。
岸邊青石上,焚清羽一襲紅衣似火,盤膝而坐。
這位出身高貴的焚天谷大小姐實在不解,六號院那位驚才絕艷的天才少女,怎會對這些小魚小蝦如此興致勃勃?
而且是接連三日,不疲不倦!
“顧琰,我問你件事?”
百無聊賴間,焚清羽終于按捺不住心中好奇。
顧琰雙手還浸在清涼的溪水中,頭也不抬地應道:“嗯?”
這些天朝夕相處,兩個年紀相仿的少女早已消弭了身份之別,生出幾分姐妹情誼。
焚清羽輕咬下唇,紅衣在微風中輕輕擺動:“你每天都在捉魚捉蝦,還要費心養起來,該不會是……專為蕭寒留著的吧?”
水面突然蕩開一圈漣漪。
顧琰的動作僵了一瞬,隨即又恢復如常。她抬起頭,臉上掛著笑容:“哎呀,被你看出來啦?”
焚清羽眼睛一亮,正要追問兩人之間的趣事,或者是更多關于蕭寒的過往。
卻見顧琰突然從水中抽出手,甩了她一臉水花:“其實……等的是你啊,大小姐!”
“你……”
焚清羽猝不及防被水花濺了滿臉,頓時氣鼓鼓地跳了起來:“好啊你!”
她作勢要撲進溪水里,卻見顧琰已經大笑著往溪流上游跑去,裙裾飛揚間,驚起一片水鳥。
這丫頭和蕭寒……
心底剛升起些酸意,兩名三十三閣弟子急匆匆地縱馬而來。
“大小姐!”
“什么事,說!”
少女收斂笑意,面容恢復到往日的高傲清冷。
那兩名弟子翻身下馬,抱拳行禮,神色凝重:“閣主急召,說是有要事相商。”
焚清羽眉頭微蹙,淡淡應道:“知道了!”
剛走出幾步又突然頓住,紅袖一揚指向二人:“你們留下!”
兩名弟子面面相覷,卻不敢違抗命令,當即垂首應命。
焚清羽望向溪流方向,見顧琰已停下腳步,正站在粼粼波光中朝這邊望來。
她略一沉吟,聲音清越地穿透溪水潺潺:“爹爹急召,我需離開幾日。這兩人留在此處,若有不長眼的來擾你清凈……”
說著,她指尖輕彈,一道赤芒破空而去,穩穩落在顧琰手中。
“持此令者,如閣主親臨。”
顧琰接住令牌,在指間轉了個圈:“姐姐放心,我知道該怎么做!”
焚清羽微微一笑,翻身上馬,一騎絕塵。
——
月光如水,靜靜灑落院中。
顧琰坐在水缸邊,手肘支著缸沿,下巴懶洋洋地擱在掌心。她另一只手捏著根狗尾草,有一下沒一下地逗弄著缸里的游魚。
草尖劃過水面,驚得魚兒甩尾游開,濺起幾滴晶瑩的水珠。
顧琰望著水中倒映的彎月,忽然輕聲嘆了口氣。
“也不知道蕭哥哥怎樣了?明明只過去十天,卻仿佛一年……不,更像是過去十年一樣!”
遠處幾聲犬吠漸歇,更顯夜色沉寂。
草堂內,顧老伯正將熱氣騰騰的飯菜擺上桌。
這位蕭家老仆自十年前隨主家歸隱于此,便在宅旁結廬而居。
那時蕭夫人突患怪疾雙目失明,蕭老爺當即變賣家產,舉家遷回蕭家莊隱居。
顧老伯也隨主家回到故里,在蕭宅旁搭建了這間簡陋的草堂,平日里幫著照看宅院。
老人一生無兒無女。那年蕭寒從河道中救回奄奄一息的顧琰時,她才不過四五歲年紀。
因蕭夫人久病臥床,不便收養,顧老伯便主動接過了照顧這孤女的責任……
平日里的開銷,多是蕭家支出。
這些事,顧琰是知道的。
非生而養,永世難報!
無論的顧老伯,還是蕭寒一家,都是她此生最珍視的親人。
顧老伯站在滴水檐下,看了眼兀自發呆的少女。雖然沒有經歷過轟轟烈烈的情愛,但老人一眼就看出,這丫頭的心思早已隨著蕭少爺遠游去了。
他本想逗一逗顧琰,可剛要開口……
嗖——
一道黑影快速掠出,與此同時,刀光閃動,劃開了老人的脖頸……
顧老伯的身子猛地一顫,蒼老的雙手下意識捂住噴涌而出的鮮血。
玄力的波動,立刻引起少女的注意。當她回眸的那一刻,正看到老人踉蹌著后退,佝僂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后栽去。
“顧爺爺……”
她很想沖過去,扶住那個蒼老的身影。身形剛動,黑暗中接連躍出兩個蒙面漢子,生生攔住了去路。
“滾開!”
顧琰的右手在腰間一抹,一柄薄如蟬翼的短刀已然在手。
第一刀蕩開左側襲來的兵刃,第二刀直取右側敵人心窩。
那蒙面人倉促后仰,刀鋒堪堪劃過前胸,帶起一縷血絲。
但第三人已從側面襲來。顧琰勉強側身,冰冷的刀鋒還是在她肩頭留下一道血痕。
劇痛讓她眼前一黑,卻更激起了骨子里的狠勁。
彼時,蕭家莊內不斷響起悲鳴,火光沖天而起,映紅了半邊夜空。
顧琰強忍肩頭劇痛,在三人圍攻中穿梭,每一刀都帶著同歸的殺意。
“你們……究竟是誰?”
蒙面人沉默不語,攻勢愈發凌厲。
碰撞的玄氣不斷在小院中炸開,三人玄力明明高于顧琰,卻不下殺手,似乎在等待少女力竭,好將她生擒……
顧琰越斗越急,她又怎能不知對方的心思。
想要活捉自己的,多半是林飛派來的人了!此刻,她還并不知道林飛、林翔已死的事。
少女蕩開一刀,取出焚清羽的令牌:“閣主令牌在此!”
三名黑衣人明顯怔了怔,旋即又不顧一切地圍了上來!
……
整個蕭家莊已成人間煉獄。
村中壯漢紛紛抄起鐵鍬、柴刀,怒吼著沖向入侵者,老人、婦女和孩子則被護在后方。
可他們的對手——是真正的玄者。
刀光閃過,一個手持鋤頭的漢子甚至來不及慘叫,頭顱便高高飛起。鮮血噴灑在土墻上,觸目驚心。
“跟他們拼了!”
有人嘶吼著沖上去,卻被一道玄氣直接震碎胸膛,倒飛數丈。
村道中央,林震跨坐玄馬,睥睨著這場屠殺,不時發出興奮的呼喝:“殺,統統殺光,決不能留活口!”
角落里,一個總角小兒撿起鵝卵石,用盡全力擲向這個惡魔。
石子在碰到玄力屏障的剎那,便化作齏粉。
惱羞成怒的林震緩緩轉頭,陰鷙的目光鎖住那幼童。
孩子嚇得踉蹌后退,卻被地上的尸體絆倒,跌坐在血泊中。
“小雜種……”
他獰笑著抬起手指,一縷玄氣如毒蛇般竄出。
砰——
玄力被一柄長劍當空攔下,劍的主人借勢旋身,將孩子攬入懷中,穩穩落于三丈之外。
林震瞇起眼睛,打量著這個半路殺出的程咬金。
那是個約莫四十出頭的中年漢子,兩鬢斑白如霜,眉宇間卻凝著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蕭寒的父親,蕭錦。
村里的人只曉得蕭錦是個商人,卻不知他也是為九級真玄境的玄者。
蕭錦緩緩放下懷中的孩子,粗手掌在他頭頂輕輕一按,低聲道:“去找你娘。”
孩子顫抖著點頭,踉蹌跑開。
蕭錦這才抬眼,目光如刀,直刺林震。
“帶領玄者屠殺平民,這就是你們林家執掌六號院的做派?”
蕭錦的聲音不大,卻如寒鐵墜地,字字鏗鏘。
林震仰天大笑:“你兒殺我愛子,我便教蕭家莊所有人陪葬,公平得很!一個下九流的東西,也敢大放厥詞,給我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