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緩坡上,兩道黑影推著一輛破舊的木輪車緩緩現身。
車上坐著一位雙眼蒙著黑布的婦人,一柄刀正架在她瘦削的肩頭。
蕭寒的身形驟然僵住,染血的刀鋒懸在半空。
“娘!”
婦人聽到呼喚,猛地抬起頭,蒙著黑布的臉轉向聲音來源,幾縷灰白的發絲從布條縫隙中滑落。
“寒……寒兒?”
“娘,我在這里!”
蕭寒的右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死死盯著林震,聲音沙啞得可怕:“放了她。”
“放了她?”
林震瘋狂大笑,笑聲中透著殘忍的狂妄。他閃身到了四輪車旁,從死士手中接過抵在婦人肩頭的刀,刀刃故意在婦人頸側壓了壓。
“跪下,否則我立刻……”
更遠處的院落內,楚月嬋靜靜佇立。
村中的建筑、樹木在她眼中恍若無物,視線穿透重重障礙,將一切盡收眼底。
這位冰冷的仙子本可以出手相救,只需輕輕抬一抬纖指,就能讓那些宵小灰飛煙滅。
但她卻沒有動。
因為,她從婦人的身體上,看到了與眾不同的玄脈紋路。
蕭寒腦海中瞬間閃回年幼時的畫面,母親生病前,總愛用野花編成花環戴在他頭上;夏夜里一邊搖著蒲扇,一邊給他講那些光怪陸離的故事......
“我……我跪!”
就在蕭寒屈膝的剎那,蕭錦突然抬手架住了兒子的手臂。
他的手掌沉穩有力,眼神卻復雜難明。
棱角分明的中年漢子看向四輪車上的愛人,沉聲道:“小蔓,這些年將你困在方寸之間,委屈你了。”
林震冷冷笑道:“臨死作態,不覺太遲?”
蕭寒怔怔看著父親,有些不懂他為什么要阻止自己。
“阿爹,娘她……讓我救娘!”
蕭錦微微搖了搖頭,目光始終沒從婦人身上移開:“你看,我們的孩兒已長得這般挺拔。而且,很強很勇敢。今晚,我同意你……解開封印!”
林震聞言臉色驟變,刀鋒猛然下壓:“裝神弄鬼!”
他的譏諷聲還沒落下,天地已驟然失色。
一道紫虹貫破蒼穹,將夜幕染作妖異的霞色。
婦人蒙眼的黑布化作流螢飛散,歲月留下的溝壑瞬息平復,灰白鬢發流轉間已成璀璨的紺紫色。
月光在這張容顏前黯然失輝。
只是瞬息之間,她的肌膚已泛起珍珠般的光澤,每一道皺紋都化作流動的光紋。眉間三瓣紫藤花鈿灼灼生光,眸中星河倒轉,盡是瀲滟的紫輝。
兩名黑衣人還維持著挾持的姿勢,七竅已綻出嫩芽。紫藤以血肉為壤瘋長,轉眼便將活人蝕作花架。
婦人優雅地抬起右手,纖細的指尖輕輕一點。
嘩——
整片山坡突然活了過來。無數紫藤破土而出,卻不是丑陋的妖藤。那是會讓人心甘情愿溺斃的絕美花蔓,每一朵綻放都帶著攝魂奪魄的芳華。
幸存的十余名黑衣人同時僵住。
他們的影子在地上扭曲成藤蔓的形狀,每個人的瞳孔中都倒映出一朵盛開的紫藤。有人伸手想要觸碰這美麗的花朵,卻在指尖相觸的瞬間——
砰!
就像一場精心編排的死亡之舞,所有黑衣人同時化作漫天紫晶碎片。
沒有鮮血,沒有慘叫,只有晶瑩的花瓣在月光下紛飛,宛如一場紫色的雪。
“你們……也配碰我的孩子?”
婦人的聲音帶著空谷回響,每個字都仿佛有萬千花朵在應和。
“寒兒,看好了。好好記住你娘真正的樣子。”
蕭錦的聲音,同樣變得無比遙遠。
蕭寒整個人如木偶般僵在原地。
呆呆望著那個立于紫藤花海中的身影。
那真的是他的母親嗎?那個總是溫柔笑著、為他編花環的娘親?那個病弱到連風都能吹倒的婦人?
可此刻,她周身縈繞著令人窒息的威壓,指尖殘留的紫芒還未散去,仿佛連空氣都在她面前臣服。
“娘……?”
蕭寒的聲音幾乎哽住,像是怕驚擾了這場幻夢。
而另一邊,林震的臉色早已慘白如紙。
他的刀還懸在半空,可手腕卻在不受控制地顫抖。
婦人微微側眸,目光如寒潭般落在他身上。
林震的膝蓋猛地一軟,幾乎要跪下去。他死死咬牙,強行穩住身形,可額角的冷汗已經順著臉頰滑落。
那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戰栗,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尊古老的神祇。
“你剛才說……要讓我兒子跪你?”
她的聲音像是從四面八方壓來,林震幾乎是本能的后退一步,可他的影子卻在地上扭曲起來,如同被無形的藤蔓纏繞,動彈不得。
蕭寒看著這一切,心臟幾乎要撞破胸膛。
他的娘親……到底是什么人?
楚月嬋同樣震驚,以她的地位,甚至看不出婦人的修為。
君玄境?
不,甚至更高的存在!
但她能肯定一件事,婦人身上那股不屬于人類的氣息,應該是存在于古老傳說中的妖族。
在這片大陸上,關于妖族的記載早已湮滅在歲月長河中,只剩下零星的傳說。
可如今,一個活生生的妖族強者,就這樣站在她面前!
楚月嬋下意識想要上前詢問,可還未等她動作,忽然察覺到天際傳來數道強橫的氣息——有人正朝這邊急速逼近!
婦人似有所感,微微抬眸。
紫藤花海無風自動,她眉間的花鈿光芒流轉,眸光深處閃過一絲冷意。
“來得倒是快。”
天空的異象,引起了遠在百里之外三十三閣的注意。
能夠引動如此異象的,必定是王玄境以上的強者。誰敢在焚天門的勢力范圍內,如此招搖?
閣主焚斷緒幾乎瞬息就從房間內掠出,與他一起同行的,還有兩名一級天玄境的親信。
剎那間,三道流光降臨于村口上空。為首的焚斷緒一襲赤金長袍獵獵作響,周身纏繞著焚天門特有的熾烈氣息。
“何方宵小,敢在……?”
他聲如雷霆炸響,卻在看清紫藤花海中那道倩影時驟然失聲。
身后剛入天玄的親信更是如遭雷擊,護體玄氣不受控制地劇烈震蕩。
婦人微微抬首,甚至連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指尖輕輕撥弄著一縷垂落的紫發。纖指劃過處,空間泛起細微的漣漪。
下一秒,三人同時從半空中跌落下來,重重砸在地上,昏厥過去。
僅僅一個眼神,便讓天玄境的強者如螻蟻般墜落!
林震終于明白,自己究竟惹到了一個怎樣的存在。自絕經脈而亡,似乎才是他現在唯一,也是最好的選擇。
可是,無法動彈的他,連這份體面都留不住了!
婦人衣袂飄飄,瞬息閃至蕭寒身前,抬手揉了揉少年的頭頂:“吾兒長大了……娘告訴你件事,你帶回的姑娘,娘已經替她切除了毒靈。記得,別告訴她哦。”
她,竟然連這件事都知道。
她,竟然連這件事都替孩子辦妥了。
“娘……”
蕭寒本來就有許多不解疑問,現在反倒不知從何問起。
婦人驀然回首,紫發在狂風中飛揚。她深深望了蕭錦一眼,眸中淚光閃動:“照顧好自己,我……我要走了!”
蕭錦似乎知曉某種結果,早已淚流滿面,他張了張嘴,卻只吐出幾個氣音:“一定……一定會的!”
就在他失神的剎那,九天之上突然傳來空間破碎的脆響。
一道橫貫百里的空間裂縫驟然撕開蒼穹,從裂縫中緩緩探出的巨手遮天蔽星,單單一根手指就堪比連綿山脈。
“隨吾、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