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父親走遠,焚清羽才轉向蕭寒。她張了張口,卻見少年仍微抬下巴,不肯與她視線相接。
“蕭寒,我知道你定是怨我的!顧琰妹妹可以作證,這些日子我日日都……”
“你還有臉提顧琰?”
蕭寒猛然轉頭,眼中迸射出駭人的寒芒,那目光似要將人刺穿。
焚清羽退了兩步,不用多問,她大概猜到顧琰肯定受此牽連,要么重傷,要么……
蕭錦沉了口氣,暗中拉了拉蕭寒衣袖,低聲道:“焚姑娘沒有說謊,這件事怪不得她。”
“可如果……”
蕭寒還想反駁,卻在看到父親疲憊的眼神時哽住了。
如果?
這件事已經沒有如果了!
蕭錦盯著蕭寒的雙眼,沒有說話,但目光中又似乎盛滿了太多無法言說的道理。
蕭寒做了個深呼吸,再轉向焚清羽時,面上已恢復了沉穩:“今夜變故,是我思慮不周。焚大小姐,蕭家莊已成焦土,林震交由我發落。至于在下……就此別過!”
這最后四字如重錘般砸在少女心頭,沉得讓人喘不過氣。
“蕭寒,你……你已是內門弟子,只要你開口,我定當竭力補償!”
“焚天門么?”
蕭寒苦笑:“你覺得今晚過后,焚天門還有我立足之處?”
少女嬌軀一震,只需稍稍思量,就能明白蕭寒話中之意。
雖說林震只是外宗院長,可林家在焚天門有著盤根錯節的關系,一旦他們得知今夜之事,又豈會善罷甘休?即便她是閣主之女,也不可能時時護著他。
她張了張口,想要辯解,卻發現言語在此刻竟如此蒼白。
少女緩緩抬頭,輕若蚊蠅:“還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
蕭寒并不想讓這位大小姐為難,她有她的身份和地位,他們之間本來就只是一場交易。
少年望著她泛紅的眼眶,心中微微一顫。但他很快收斂情緒:“請大小姐做個見證!”
下一秒,刀光閃過,掛著口水的林震,人頭落地。
他必須親手殺了林震,有三十三閣大小姐見證,任何想要復仇的人,就無需遷怒無辜。
焚清羽怔了怔,沒在多說,心中的酸疼藏得很深,并沒有告訴任何人,也不會告訴任何人。
是啊,從一開始,他們之間就隔著太多無法逾越的鴻溝。
少女沉了口氣,翻身上馬,攥緊韁繩,骨節泛白。
她最后望了一眼那個站在廢墟中的少年,月光為他孤寂的身影鍍上一層清冷的銀輝。
“保重。”
她輕聲道,聲音散在風里,輕得幾乎聽不見。
蕭寒站在原地,直到馬蹄聲漸遠,才轉身轉向蕭錦:“爹,我有很多問題……”
這話還沒說完,少年身軀晃了晃,眼前一黑,直接栽進了父親懷中。
蕭錦一把接住兒子倒下的身軀,這才發現少年后背早已被鮮血浸透。
原來,由始至終,他早就精疲力盡,一直都在強撐著一口氣。
——
蕭寒再次醒來,已是翌日清晨。
刺目的陽光透過簡陋的草棚縫隙灑落下來,他下意識抬手遮擋。
“醒了?”
楚月嬋的聲音依舊冰冷,遞過一碗肉湯:“答應你的,喝了!”
語氣,好像是命令一般。
蕭寒接過熱氣騰騰的肉湯,聞了聞就放在了旁邊。
“怎么?味道不對?”
少年搖了搖頭,目光穿過草棚的縫隙。
晨光中,三三兩兩的村民正在林間空地忙碌。
幾個孩童蹲在溪邊浣洗衣物,婦人們架起鐵鍋煮著稀粥,男人們則聚在一起低聲商議著重建家園。
“看著他們……我實在咽不下去。"
蕭寒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楚月嬋靜立一旁,衣袖在晨風中微微拂動。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下廚,更遑論是為一個相識不久的少年。
作為冰云仙宮的副宮主,向來都是萬人仰望的存在。此刻卻站在這個簡陋的草棚里,看著自己親手熬制的肉湯被冷落。
“隨你。”
她最終只是淡淡地吐出這兩個字,轉身欲走。
“等等。”
蕭寒收回目光,直起身體,鄭重鞠了一躬:“多謝仙子。想來仙子應該知道,我故意利用你……”
楚月嬋腳步微頓:“不必多言。既然應下,自會踐諾。你只需記得承諾。”
蕭寒正色道:“仙子放心,三日內,在下必定替仙子祛除體內寒毒。”
待那道白衣身影消失在林間小徑,蕭寒才長舒一口氣:“爹,出來吧。仙子早就察覺到你了!”
蕭錦從樹后緩步走出,手中還攥著幾株剛采的草藥。
“那位可是冰云仙宮的仙子?”
蕭寒微微頷首:“爹,告訴我,娘和顧琰,到達是怎么回事?”
蕭錦默默地看著蕭寒,許久,才輕輕嘆息一聲,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我原以為,這件事可以一直瞞下去。沒想到……你也長大了,是該告訴你的時候了。”
“那年我初掌祖業,帶著商隊前往天香國采購香料。行至鳴沙荒原時,突遇黑沙暴,死傷無數,只有我僥幸活了下來,可是水囊全破了,食物也所剩無幾。就在我以為必死無疑時,我遇到了你娘。
她從天而降,白衣染血,面容蒼白,卻美得驚人。她顯然受了極重的傷,可即便如此,她仍強撐著最后一口氣,瞬息間橫移淺里,把我帶出了荒原。”
蕭錦說道這里,指尖微微顫抖,似乎仍能感受到當年那一瞬的震撼。
“剛離開荒原,她就嘔出一大口血,在我臂彎里昏死過去。我拼盡所學為她止血,變賣所有財物求購靈藥……上天憐憫,直到五天后,你娘才終于轉危為安。后來我們相愛了,她告訴我,她叫藤兒,從一個叫西神域的地方而來。那里生活著眾多龍族、妖族……”
他自嘲地笑了笑:“我當時只當是玩笑,直到你出生后,你娘漸漸壓制不住妖氣,眼眸會浮現紫藤花紋。那時我才知道,她說的都是真的。”
蕭錦頓了頓,眸中泛起溫柔的笑意,仿佛又看見當年那個驚慌失措的少女。
“你娘看我嚇壞了,抱著你就要走。我怎么會讓她走?我愛的是藤兒這個人,與她是人是妖何干?之后,我們合計城中人多眼雜,就謊稱她身患惡疾,關了鋪子隱居蕭家莊……”
經歷昨夜之事,蕭寒雖然已經猜到母親妖族的身份。但聽見蕭錦親口說出當然往事,仍舊內心顫抖,鼻子發酸。
“這么說,昨晚那只巨手,就是來自西神域了?娘可曾說過他們為何窮追不舍?”
蕭錦臉上露出了努力壓制的沉痛之色:“你娘從不說這些,我也不會問。但朝昔相伴多年,我多少能拼湊出些片段。你娘那一族好像守護著某種上古玄器,引得各族勢力覬覦。一旦她解除封印,使用妖力,那些所謂的神,就會發現她的存在。所以……”
蕭寒雙手微微攥了起來。
懷璧其罪!
西神域么?
總有一天,他要讓那些傷害母親的人,付出千百倍的代價。
稍稍平復心情,蕭寒接著問道:“顧琰又是怎么回事?她為什么也會被帶走?”
蕭錦沉吟片刻,搖了搖頭:“你也知道,顧琰那丫頭是被河水沖到蕭家莊的。至于她的來歷,我無從得知。說來也怪,你娘第一眼見到她,就說聞到故土的氣息。可是為了隱藏身份,她只能讓顧伯代為收養。對了……”
蕭錦起身,從草棚外捧回個粗陶罐子。清澈溪水中,幾尾銀魚正擺尾游弋,蝦蟹在卵石間窸窣爬動。
“這是那丫頭這些天在溪水里抓的魚蝦,她說你最喜歡吃新鮮的魚獲……”
中年漢子雙肩微顫,聲音愈發沙啞:“顧伯昨晚遇難,院子里只剩這些魚蝦,我就替你帶過來了!”
陶罐水面映出父子二人同樣泛紅的眼眶。
有些話,蕭寒憋在心里沒有說。
不管那些人是誰,不管他們躲在天涯海角。
娘,顧琰,你們一定要等著我。
我一定會帶你們——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