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梁上的窟窿還在冒著黑煙,狗剩卻已經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他空著兩手,因為那本寶貝小人書正攤在白老頭的腿上。
能放出這般大威力的法術,眼前這個老頭是個修仙大佬啊!這是我夢寐以求的仙緣啊!得抱緊大腿了!
穿著狗剩他爹舊布衣的白老頭盤腿坐在草堆上,指尖捻著發黃的紙頁,正對著書上紫袍老道的雷球圖案皺著眉。
透過柴房的破窗,早晨的陽光照在他白色的頭發上,倒比書里畫的仙人還更像那么一回事?
“拜師?”白老頭抬眼,睫毛上還沾著點柴灰,“就為學這畫得歪歪扭扭的法術?”
“這小人書可是狗蛋他叔從城里書鋪淘的真本!”狗剩急得臉通紅。
他上前給白老頭在書上指點:“上面說練了能御劍飛天!你看這雷球,跟你昨晚弄出來的藍光是不是一個路數?”
白老頭瞇眼端詳片刻,突然打了個哈欠:“差遠了。我當年召的雷,能把這破柴房劈成灰!”
“哇!”狗剩眼睛瞪得像銅鈴,“那你快教我!我也想劈柴房……不是,我也想修仙!”
“教不了。”白老頭把書翻了幾頁,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忘了。”
狗剩的熱情像被澆了瓢冷水,蔫頭耷腦地爬起來:
“那你總記得點別的吧?比如吐納法、輕功啥的?小人書里說練了能飛!”
“飛?”白老頭摸了摸下巴,目光掃過柴房,最后落在墻角的破鋤頭桿上,“好像……需要個東西踩著?”
話音剛落,他抬手對著鋤頭桿虛虛一抓。那根磨得發亮的木頭突然離地半尺,晃晃悠悠地飄到狗剩面前。
狗剩嚇得往后蹦,鋤頭桿“啪”地砸在他腳背上,疼得他齜牙咧嘴。
“你看,”白老頭一本正經,“飛不起來,力氣還是不夠。”
柴房外傳來狗剩他娘的腳步聲,伴隨著粗嗓門:
“狗剩!瓜娃子又跟那老騙子鬼混啥?趕緊出來曬谷子!早飯還沒吃就偷懶,想挨揍是不是!”
狗剩這個娘,在村里出了名的厲害,俗話說“好漢不吃眼前虧”,狗剩和他爹可不敢招惹她。
他慌忙把鋤頭桿踢到柴堆后面,對著白老頭比了個“噓”的手勢,掀簾子出去時正好撞見他娘叉著腰站在院里。
她眼睛瞪得像銅鈴,視線越過狗剩往柴房里瞟,鼻子還使勁嗅了嗅。
“啥味兒?啥東西糊了?你倆昨晚在柴房玩火了?”
“沒、沒有!”狗剩慌忙擺手,“是……是白老頭昨晚睡覺打呼嚕,蠟燭把枕頭燒了!”
柴房里傳來“噗”的一聲,像是有人被嗆到了。
他娘狐疑地盯著柴房門簾,突然壓低聲音:
“我跟你說,那老頭來路不明,你少跟他瞎混。
“昨兒王二嬸來說,她家雞下了個帶花紋的蛋,非說是那老頭搞的鬼,讓你爹去問問能不能讓她家豬也多下倆崽。”
狗剩心里一動:“娘,你說要是白老頭真會法術……”
“會法術能跟你蹲柴房?”他娘伸手在他腦門上拍了一下,“別做夢了!趕緊曬谷子去,曬不完今天沒飯吃!”
等他娘走遠,狗剩溜回柴房,見白老頭正對著小人書里的“紫電青霜”四個字發呆。
指尖在紙頁上反復摩挲,像是在辨認什么古老的符號。
“師父,”狗剩湊過去,“你真能讓雞下帶花紋的蛋?”
白老頭抬頭:“咋可能。”
“那王二嬸家的蛋……”
“我只是看那只雞快憋死了,順手幫了把忙。”
他說得輕描淡寫,仿佛幫雞下蛋是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狗剩眼睛都直了:“順手?這也能順手?”
“雕蟲小技罷了。”白老頭擺擺手,突然指著書里的練氣口訣,“這個錯了。”
“啊?”狗剩湊過去看,“哪里錯了?狗蛋說這是真的修仙秘籍!”
“吐納時要意守丹田,不是盯著鼻孔。”白老頭用手指點了點書頁,“而且這心法太糙,練久了會把經脈堵成泥溝。”
狗剩聽得一愣一愣的:“那、那正確的咋練?”
白老頭閉上眼睛,似乎在努力回憶,過了半晌才睜開眼:
“記不清了。但我知道,真正的吐納要跟著天地走,就像……”
他指著窗外隨風搖擺的谷子,“風往哪吹,氣就往哪走。”
“跟著風走?”
狗剩學著他的樣子閉眼,對著院子里的谷子猛吸一口氣,結果吸進一鼻子灰,嗆得直咳嗽。
“不是這么練的。”白老頭無奈地搖頭,抬手對著院中的谷堆輕輕一拂。
奇怪的事發生了。
那些散落的谷粒突然自己蹦起來,像被無形的手撿起來,規規矩矩地落進谷倉里。
狗剩看得眼睛都快瞪出來了:“這、這是啥法術?收谷神技?”
“不過是御物術的皮毛。”白老頭收回手,臉色有些發白,“我現在靈力不足,只能做到這樣。”
這時,院門外傳來喧嘩聲,夾雜著王二嬸的大嗓門:
“狗剩他爹,你就讓那老先生出來唄!咱也不貪多,讓俺家豬下窩金豬崽就行!”
狗剩他爹的聲音帶著無奈:“二嬸,那就是個落難的老頭,哪會啥法術……”
“咋不會?昨兒我親眼見的!”
狗剩趕緊跑到門口,見院里站了七八個人,都是村里的街坊,手里拿著雞蛋、布料啥的,像是來求神拜佛。
王二嬸領頭,手里還牽著她家那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老母豬。
“狗剩,快把你那遠房親戚請出來!”王二嬸笑得滿臉褶子,“讓他給俺家老黑指條明路,來年給你家送兩斤豬肉!”
狗剩正想解釋,柴房簾子突然掀開,白老頭走了出來。
他不知何時把那件白袍穿在了身上,雖然沾了些草屑,卻依舊干凈得晃眼。
身上早晨的陽光,就像一個仙風道骨的仙人。
“各位有事?”他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里,院里的喧鬧聲頓時停了。
王二嬸第一個反應過來,把老母豬往前推了推:“仙師!您看俺家老黑,三年了就下過一窩崽,您能不能……”
白老頭看了看那只瘦骨嶙峋的老母豬,又看了看王二嬸期待的眼神,突然抬手對著母豬虛虛一彈。
閃過一道微弱的白光,老母豬突然打了個哆嗦,緊接著“噗通”一聲趴在地上,開始使勁……
“生了?這就生了?”王二嬸驚得張大嘴。
結果老母豬只是拉了泡屎,還是稀的。
狗剩:“……”
眾人:“……”
院子里安靜得能聽見蒼蠅飛,王二嬸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你、你這騙子!”她反應過來,抓起地上的鋤頭就往白老頭身上砸。
“小心!”狗剩慌忙想擋。
卻見白老頭身形一晃,像片葉子似的往后飄了三尺,鋤頭“哐當”一聲砸在地上,震起一片塵土。
這一下輕描淡寫,卻讓所有人都看呆了。
石洼村的人一輩子沒見過能飄著走的人,院子里靜得連根針掉地上都能聽見。
“仙、仙人!”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撲通跪倒一片。連狗剩他爹都傻愣愣地跟著跪下了。
白老頭顯然沒料到這陣仗,有些手足無措,看向狗剩。
狗剩和白老頭對視一眼,心想:我也沒想到呀!無奈攤手。
狗剩只好打圓場:“大家起來起來,我師父他……他今天狀態不好,改天再給大家表演!”
“表演?”白老頭挑眉,卻沒反駁。
好不容易把村民勸走,王二嬸臨走時還一步三回頭,說要把家里最好的雞蛋送來。
狗剩癱坐在谷堆上,看著白老頭:“師父,你剛才那招叫啥?比小人書里的‘躡云步’厲害多了!”
“那是‘踏雪無痕’的入門步法。”白老頭淡淡道,“以前隨便用,現在用一次耗半天氣力。”
他說著咳嗽兩聲,臉色更白了些。
剛想讓白老頭教他這招,卻看這老頭虛弱的樣子,狗剩還是有點不忍心。
他這才意識到,這撿來的師父雖然厲害,卻像是一盞快沒油的燈,亮一下就暗三分。
他突然想起昨天撿到的那塊青色石頭,趕緊從兜里掏出來遞過去:
“師父,這個是不是你的?”
青玉石頭躺在狗剩黑乎乎的掌心里,沾著泥土卻依舊溫潤。
白老頭看到青色石頭的瞬間,瞳孔猛地收縮,伸手一把搶了過去,手指在月牙紋路上反復摩挲,呼吸都變得急促。
“這是……”
他嘴唇哆嗦著,似乎想起了什么,可片刻后又松開手,眼神恢復了茫然。
“想不起來。”
狗剩心里咯噔一下:連自己的東西都認不出,這失憶得夠徹底的。
“沒關系,”他拍了拍白老頭的肩膀,“咱慢慢想。對了師父,你看咱這門派……”
“門派?”
“對啊!”狗剩興奮起來,“就叫‘第一仙門’咋樣?等咱以后收了徒弟,蓋了大殿,保管比小人書里的門派還厲害!”
他說著從柴房找了塊木板,用燒黑的木炭寫上“第一仙門”四個歪字,插在柴房門口。
白老頭看著那塊破木板,又看了看三間漏風的土房,突然笑出了聲。
這是狗剩第一次見他笑,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有種隨意的溫和。
“好啊。”他輕聲道,“就叫‘第一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