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風裹著融雪的潮氣,吹得雪城一中的柳梢抽出嫩黃的芽。操場邊的古槐更顯精神,樹干上纏著的草繩被春風吹得松動,露出底下泛著淡綠的樹皮,像老者臉上舒展的皺紋——那是靈植開始復蘇的征兆,沈硯說過,這種光暈越濃,說明地氣里的靈力越盛。
云澈背著書包走進校門時,石板路上的積水映出他的影子,旁邊還跟著個蹦蹦跳跳的身影。小棠今天穿了件新做的青布衫,領口繡著片小小的禾苗,針腳細密,是蘇晚棠昨晚就著油燈連夜縫的,袖口還留著點未剪凈的線頭,透著股笨拙的暖意。
“哥,你看公告欄!”小棠突然拽住他的袖子,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公告欄前圍滿了人,最上面貼著張泛黃的紙,是去年修大錄取榜,“磐石修大”和“青禾修大”的名字用朱筆寫著,旁邊還標注著錄取人數(shù),而在榜單最頂端,用燙金字體寫著三個小字——“蒼岳修大”,下面只孤零零地列著一個名字,還是去年畢業(yè)的學長,據(jù)說天賦已達靈韻境門檻。
“聽說蒼岳修大的入學線,真元得在300以上。”旁邊有個戴眼鏡的男生推了推鏡框,聲音里帶著敬畏,“比磐石和青禾加起來的門檻還高,整個雪城,三年才出一個能考上的。”
云澈“嗯”了一聲,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掃過周圍。今天是高三下學期開學的日子,校園里到處是背著書包的學生,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說話,可不知怎么,只要他們走過,那些聲音就會突然低下去。無數(shù)道目光像落在身上的柳絮,輕輕癢癢的,卻揮之不去——年前廢井旁的事早已傳開,“順紋居兄妹”“硬撼邪修的少年團”,這些名號像貼在身上的標簽,讓他既不自在,又隱隱覺得溫暖。
“那不是順紋居的云澈和云清棠嗎?”
“就是他們!聽說年前在地窖里跟影閣殺手交手,連蒼岳修大的秦老都驚動了!”
“真的假的?云清棠看著才十三四歲,居然能跟邪修對上?我哥說那邪修可是通玄境!”
竊竊私語順著風飄過來,云澈的耳根微微發(fā)燙。他攥了攥書包帶,帆布被手心的汗浸得發(fā)潮,帶起的風掃過指尖——真元還是120,離鍛體境的150還差著截,可周圍的目光里,卻像他已經(jīng)是能與通玄境過招的修士似的。
“快看!石墩他們在前面!”小棠突然指著不遠處的紫藤架。石墩正背著個比他人還高的書包,把林心怡的靈植圖鑒往自己包里塞,那本書封皮都磨掉了角,是林心怡娘年輕時用過的;蘇曉曉在旁邊跳著踢他的小腿,辮梢的銅鈴叮當作響;云淮川舉著個琉璃珠,對著太陽照得不亦樂乎,珠子里映出的光斑在地上晃來晃去,像只不安分的金甲蟲。
幾人湊到一起時,紫藤架下的議論聲更響了。有幾個高二的學生遠遠地舉著測靈盤,盤心的光點閃閃爍爍,顯然是在偷偷測他們的真元。測靈盤是最普通的銅制款,盤沿刻著“0-500”的刻度,此刻對準小棠時,光點突然劇烈地跳動起來,直往200的刻度沖。
“喂!石墩!”一個虎頭虎腦的男生突然從人群里擠出來,手里攥著個靈植圖鑒,封面上畫著株青禾苗,是順紋居去年賣的款式,“我聽說你一撬棍把影閣殺手的腿打斷了?真的假的?我哥在修聯(lián)當差,說那殺手可是聚氣境修士!”
石墩的臉“唰”地紅了,撓著后腦勺嘿嘿笑:“也……也沒那么厲害,就是碰巧砸中了。”他偷偷看了眼林心怡,見她低著頭抿嘴笑,鬢角的碎發(fā)被春風吹得飄起來,趕緊轉(zhuǎn)移話題,“你們看小棠,她現(xiàn)在都180真元了,比心怡還高!”
這話一出,周圍頓時響起片抽氣聲。高三(一)班的王夫子恰好路過,手里的戒尺往掌心一拍:“都圍在這里做什么?快進教室!”可他的目光掃過小棠時,卻明顯頓了頓,眼里閃過絲驚訝——他教了三十年書,見過天賦好的,卻從沒見過十三歲就突破鍛體境的,還是青禾靈根這種百年難遇的體質(zhì),尤其這孩子身上,還帶著股與靈植相通的溫潤氣,像初春剛化的溪水。
進教室時,喧鬧的人聲突然靜了靜。全班四十二雙眼睛齊刷刷地看過來,前排的同學甚至悄悄往旁邊挪了挪,給他們騰出更大的位置。云澈的座位在靠窗第三排,旁邊就是小棠的空位,桌上不知被誰放了朵剛摘的迎春,嫩黃的花瓣上還沾著露水,花莖上系著根紅繩,是雪城孩子間流行的“祈福結(jié)”。
“云澈,這是我娘做的靈植糕,給你和小棠。”后座的女生突然遞過來個油紙包,聲音細若蚊蚋,手指絞著衣角。油紙包上印著順紋居的青禾紋,是去年小棠幫她家做的包裝,“我……我聽我哥說,你們年前在地窖里,用苗牌上的紋路指路,才沒被邪修堵住。”
云澈剛要道謝,就見王夫子拿著點名冊走進來,教室里瞬間鴉雀無聲。王夫子清了清嗓子,目光從名冊上抬起來,第一句就落在他們身上:“云澈,云清棠,石墩,林心怡,蘇曉曉,云淮川,你們六個,下課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全班頓時響起片低低的驚嘆。誰都知道,王夫子最看重修士資質(zhì),平時連正眼都懶得看凡修,可現(xiàn)在居然主動要見他們,還是六個一起——顯然,年前的事不僅傳到了學校高層耳朵里,連修聯(lián)那邊都打過招呼了。
第一節(jié)課是修士基礎課,講的是真元運轉(zhuǎn)的法門。王夫子在黑板上畫著經(jīng)脈圖,粉筆劃過黑板的聲音格外清晰,粉筆灰簌簌落在他的袖口上,像落了層雪。云澈聽得格外認真,筆尖在筆記本上飛快地記著,可余光總?cè)滩蛔☆┫虼巴狻賵鲞叺臏y靈臺旁,圍著一群學生,隱約能看見有人舉著測靈盤,光點大多在100左右徘徊,那是大多數(shù)高三生的水平,像他這樣卡在120的,不算少數(shù),卻少有人像他這樣,被這么多雙眼睛盯著。
“……真元運轉(zhuǎn)講究‘順脈而行’,像云清棠同學,”王夫子突然停下筆,目光落在小棠身上,語氣里帶著明顯的贊許,手里的粉筆在“青禾靈根”幾個字下重重畫了道線,“她的青禾靈根與木系真元天生契合,運轉(zhuǎn)速度比常人快三成,更難得的是能引動周遭靈植的靈氣,這就是天賦,值得大家學習。”
小棠的臉瞬間紅了,趕緊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卷著衣角。她的課本上畫滿了小小的禾苗,有的剛發(fā)芽,有的已抽穗,都是她閑來無事畫的,此刻被王夫子點名,那些禾苗仿佛都活了過來,在紙頁上輕輕搖晃。云澈看著她耳尖的紅暈,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下——同樣是姓云,他卻連鍛體境的門檻都摸不到,更別說引動靈植靈氣了。
下課鈴剛響,王夫子就拿著教案往外走,臨走前又看了他們一眼,戒尺在掌心敲出輕響:“記得來辦公室。”
六人剛走出教室,走廊里就圍上來一群人。有問影閣殺手長什么樣的,說聽說那些人臉上都戴著青銅面具;有求小棠指點靈根修煉的,遞過來的筆記本上記滿了歪歪扭扭的經(jīng)脈圖;還有把石墩圍在中間,非要聽他怎么用撬棍打邪修的,說要學兩招防身。
“讓讓!讓讓!”蘇曉曉最是機靈,拉著小棠往人群外擠,辮梢的銅鈴叮當作響,“夫子還等著呢!要簽名的下午再說,小棠的木簪還能刻字呢!”
王夫子的辦公室在學校后院,爬滿青藤的墻根下種著幾株青禾苗,是去年靈植課剩下的,此刻也冒出了嫩綠的芽。窗臺上擺著盆文竹,葉片上沾著層薄灰,卻依舊透著股韌勁。王夫子從抽屜里拿出六份表格,推到他們面前,最上面那份的封皮是深藍色的,印著座巍峨的山岳圖案。
“這是修大保送的推薦表,”王夫子的手指在表格上點了點,“磐石修大和青禾修大各有兩個配額,至于這份——”他拿起最上面的深藍色表格,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鄭重,“是蒼岳修大的特招名額,整個雪城,今年只有這一個。”
石墩拿起表格,眼睛瞪得溜圓,指腹在“蒼岳修大”四個字上反復摩挲:“保……保送?不用參加摸底考了?我聽說蒼岳修大的先生,最低都是靈韻境修士!”
“你們年前協(xié)助修聯(lián)擒獲邪修,立下大功,”王夫子靠在椅背上,手指輕輕敲著桌面,木桌發(fā)出沉悶的響聲,“修聯(lián)特意給雪城一中發(fā)了函,說要破格給你們機會。尤其是云清棠,”他看向小棠,目光柔和了許多,“蒼岳修大的秦蒼老夫子親自打過招呼,說你的青禾靈根不能埋沒,讓學校重點培養(yǎng),這特招名額,本就是為你留的。”
“秦老?”小棠猛地抬頭,眼里閃著光,像落了星子。她手里還攥著秦蒼給的那塊木牌,此刻貼在掌心,仿佛能感受到上面殘留的溫度——那個以通玄境威壓穩(wěn)壓邪修的老者,竟真的為她留意著修大的名額。
“正是。”王夫子點頭,從筆筒里抽出支狼毫筆,“秦老說,蒼岳的靈植園里,有株千年青禾,結(jié)的籽能溫養(yǎng)靈根,正好適合你。”他的目光轉(zhuǎn)向云澈,語氣緩和了些,“云澈,你的真元雖然還沒到鍛體境,但修聯(lián)的函里特別提了,說你‘臨危不亂,有護人之心’,這在修士里是難得的品質(zhì)。學校決定給你加開小灶,每天放學后,去靈植園跟著張執(zhí)事練吐納,他是靈韻境修士,指點你突破鍛體境綽綽有余。”
云澈握著筆的手突然抖了抖,墨水在表格上暈開個小墨點。他看著那份深藍色的表格,封面上的山岳圖案仿佛真的在眼前矗立,高得望不見頂。他知道蒼岳修大的分量——那是比磐石和青禾高出整整一個層級的存在,是所有修士仰望的地方,可他現(xiàn)在連鍛體境都沒到,連仰望的資格都顯得勉強。
“謝謝夫子!”他猛地站起來,椅子腿在地上劃出道白痕,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激動。
從辦公室出來時,陽光正好穿過走廊的花窗,在地上投下片斑駁的光影,像散落的銅錢。林心怡看著手里的青禾修大推薦表,指尖輕輕拂過“靈植系”三個字:“我娘說,青禾修大的靈植系雖然比不過蒼岳,卻也能學到真本事,正好陪小棠。”
“我跟心怡一起去青禾!”蘇曉曉立刻接話,晃了晃手里的表格,辮梢的銅鈴隨著動作響個不停,“反正我哥也在青禾的鍛造系,正好有個照應,等小棠放假回來,我還能給她打支靈鐵簪!”
石墩撓了撓頭,手里的磐石修大表格被他攥得發(fā)皺:“我爹說,磐石修大的鍛體課最嚴,適合我這種笨的,等我練出真本事,就能給你們當護衛(wèi)了。”
云淮川舉著表格轉(zhuǎn)圈,表格上的“磐石修大”四個字被風吹得掀起來:“我去哪都行!只要能跟你們一起!聽說磐石的后山有很多野蜂蜜,到時候我給小棠寄過去!”
大家的目光落在云澈身上,他正低頭看著表格上的“磐石修大”四個字,指尖輕輕拂過“推薦人:王夫子”那行字。陽光透過窗欞照在紙上,字里行間仿佛都透著股力量。
“我去磐石。”他抬起頭,陽光落在他臉上,映得瞳孔發(fā)亮,“等我突破鍛體境,就去蒼岳找你們。”
小棠用力點頭,從書包里掏出個木牌,是她今早剛刻好的,用的是最堅硬的青檀木,上面刻著六株纏在一起的青禾,禾苗的根須在木牌底部交織成一個“家”字。她往木牌上呵了口氣,用袖口擦了擦,遞到云澈手里:“這個給你,跟我那塊是一對。蒼岳的靈植園里,我會給每株青禾都掛上咱們的記號,等你來了,一眼就能找到。”
云澈接過木牌,觸感溫潤,刻痕里還留著淡淡的朱砂香。他知道,這份名氣背后,是他們一起在雪地里打滾的暖,是地窖里相護的險,是往后不管相隔多遠,都能憑著這點羈絆找到彼此的底氣——尤其是小棠,她要去的蒼岳修大那么高,那么遠,可只要想到木牌上的青禾,就覺得那座巍峨的山岳,也不過是他們兄妹間的一道風景。
走廊盡頭的公告欄前,圍滿了看摸底考安排的學生。有人指著榜單上“云清棠”的名字,驚嘆她的年紀:“十三歲就能去蒼岳?這天賦,怕是能追上秦老年輕時吧!”有人議論石墩的“蠻力”,說“磐石修大就需要這樣的護衛(wèi),不然鎮(zhèn)不住那些刺頭學生”;還有人偷偷拍下他們的背影,說要拿去給低年級的學弟學妹當榜樣,“看看人家,不光能打邪修,還能拿修大保送,這才是雪城一中的門面!”
云澈攥緊了手里的木牌,突然覺得120到150的距離,好像也沒那么遠了。青檀木的紋路硌著掌心,像在提醒他——小棠要去的蒼岳再高,也是從腳下的土地往上長的,而他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踏踏實實地扎根,等著有一天,能和她站在同一座山岳上,看同一片云。
春風穿過走廊,吹得窗欞“吱呀”作響,像在為這群即將各奔前程的少年,哼起支輕快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