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塊浸了水的灰布,沉沉壓在修聯競技場上。云澈還坐在原地,背靠著冰涼的石柱,指尖無意識地摳著地面的青苔,指甲縫里塞滿了潮濕的泥屑。石燈次第亮起,昏黃的光透過燈罩的裂紋灑下來,在他腳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摔碎的星星。
“哥。”
云淮川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哭腔,還有點小心翼翼。云澈沒回頭,聽見腳步聲在他身邊停下,琉璃珠的涼意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背——那是云淮川攥了一路的珠子,被體溫焐得溫熱,此刻卻涼得像塊冰。
“他們都走了。”云淮川蹲下來,把珠子塞進他手里,“王辰那家伙……拿了木牌就跟四大家族的人炫耀去了,真討厭。”
云澈捏著琉璃珠,珠子里嵌著的青禾葉在燈光下泛著暗綠,像片失去生機的葉子。他張了張嘴,想罵句什么,喉嚨卻像被堵住,只能發出嗬嗬的氣音。
“云澈。”沈硯的聲音隨后響起,他手里提著個食盒,藥箱的銅鎖在燈影里晃。他把食盒放在地上,打開時,里面是碗靈米粥,還冒著熱氣,上面撒著層青禾碎末——是小棠臨走前教蘇晚棠做的,說能安神。
“先喝點粥。”沈硯的聲音很穩,卻帶著不易察覺的心疼,“張執事說,燃元丹的后勁大,空腹容易傷胃。”他從藥箱里拿出個小瓷瓶,倒出三粒褐色的藥丸,“這是固本丸,李伯特意加了千年參須,能緩一緩經脈的疼。”
云澈沒接藥丸,也沒碰那碗粥。他看著沈硯沾著藥草汁的指尖——那是為了給他煉藥,被藥鼎燙出的新傷,還沒來得及上藥。
“對不起。”他終于擠出三個字,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說什么傻話。”石墩的大嗓門突然炸響,震得燈罩都晃了晃。他扛著撬棍,身上還帶著被護衛推搡的泥印,蹲下來時,地面都震了震,“要怪就怪王辰那小子太陰險!明知道你……”他沒再說下去,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里面是半塊靈植糕,邊角都被捏變形了,“蘇曉曉給你的,她怕你不吃,讓我盯著你咽下去。”
蘇曉曉從石墩身后探出頭,辮梢的銅鈴叮當作響,眼睛紅得像兔子,手里還攥著塊繡了一半的青禾帕子:“我……我給你繡了新帕子,等繡好了就給你,上面的青禾穗子,我加了金線,肯定好看。”她說著說著,眼淚又掉下來,砸在帕子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林心怡站在最后,手里捧著那本靈植圖鑒,書頁被風掀得嘩啦響。她走到云澈面前,把圖鑒放在他腿上,指著其中一頁——那是小棠畫的青禾苗,旁邊用歪歪扭扭的字寫著:“哥哥說,青禾苗被踩了也能長,只要根還在。”
“你看。”林心怡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么,“小棠早就想到了。”
云澈的目光落在那行字上,筆尖劃過的痕跡很深,紙頁都有點起毛。他想起小棠趴在桌上畫畫的樣子,陽光落在她發頂,筆尖偶爾沾到墨汁,就往他袖子上蹭,笑得像只偷了蜜的小狐貍。
“名額沒了。”他低聲說,指尖撫過那行字,紙頁的紋路硌得指腹發麻,“我答應她,要去蒼岳找她的。”
“名額算什么。”石墩突然拍了下他的后背,力道不輕,卻把堵在他喉嚨里的郁氣震散了些,“大不了老子明年陪你再考!磐石修大不收,咱就去青禾,青禾不收,咱就去修聯當護衛,總有能去蒼岳的那天!”
“就是。”蘇曉曉吸了吸鼻子,把帕子往他手里一塞,“我哥說蒼岳修大每年都有特招,只要實力夠,隨時能進。你這陣子只是太累了,養好了肯定能突破。”
沈硯把藥丸放在粥碗邊,用勺子攪了攪,靈米的香氣混著青禾的清冽漫開來:“張執事說,你這一個月的吐納根基打得很穩,只是被燃元丹的后勁沖亂了。我給你配了藥浴,每天泡半個時辰,三個月就能緩過來,到時候再練,只會比以前快。”
云淮川舉著琉璃珠,往他臉上照了照,珠子里的光透過青禾葉,在他臉上投下細碎的綠斑:“你看!像不像蒼岳的靈植園?等你好了,我們一起去后山找靈泉,那里的水比修聯的靈植園還好呢!”
林心怡翻開圖鑒的另一頁,上面貼著片干枯的青禾葉,是去年他們一起種下的第一株青禾:“這葉子我壓了半年,還沒黃。你看,只要好好護著,再柔弱的東西也能撐很久。”
云澈看著他們,眼眶突然熱了。石墩的撬棍上還沾著競技場的泥土,沈硯的藥箱鎖扣少了顆螺絲,蘇曉曉的帕子角磨出了毛邊,云淮川的琉璃珠上有道裂痕,林心怡的圖鑒缺了個角……他們都不是什么完美的人,卻把最實在的溫暖,一點點遞到他面前。
他拿起那三粒固本丸,就著靈米粥咽了下去。藥丸有點苦,粥卻很甜,青禾碎末的清冽混著米香,順著喉嚨滑下去,熨帖得像團暖火。
“對不起。”他又說了一遍,這次聲音里有了點活氣。
“再跟我們說對不起,我就用撬棍敲你了!”石墩瞪著眼,嘴角卻忍不住往上翹。
蘇曉曉突然笑了,用帕子擦了擦他的臉:“你看你,跟小花貓似的。走,回家了,我娘燉了靈雞湯,給你補補。”
沈硯收拾起食盒,石墩伸手想拉他,又怕碰疼他,最后改成扶著他的胳膊。云淮川舉著琉璃珠在前面照路,珠子的光在石板路上晃出條蜿蜒的光帶,像條回家的路。林心怡跟在旁邊,時不時幫他理理被風吹亂的衣領。
走出競技場時,晚風帶著靈植園的草木香吹過來,比剛才柔和了許多。云澈抬頭,看見天邊掛著輪月牙,細細的,像小棠繡在袖口的銀線。
“等我好了,”他突然開口,聲音還有點啞,卻很清晰,“我們一起去后山種青禾。”
“好!”石墩第一個應,撬棍在地上敲出清脆的響。
“我要種最高的那株!”蘇曉曉的銅鈴叮當作響。
沈硯點頭:“我帶靈肥去。”
云淮川舉著琉璃珠轉圈:“我用珠子給它們聚靈氣!”
林心怡笑著說:“我教你們嫁接,種出能開兩種花的青禾。”
月光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疊在一起,像株緊緊扎根的青禾。云澈看著腳下的影子,突然覺得,就算沒了保送名額,就算經脈還在隱隱作痛,好像也沒那么難了。
至少,他不是一個人。
遠處的順紋居亮著燈,蘇晚棠肯定在灶房等著,鍋里燉著的靈雞湯,正冒著熱氣,像個溫暖的擁抱,在等他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