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山坪的晨露剛被朝陽蒸成白霧,外門弟子的青石板院場上已站滿了人。周教師背著雙手站在鐵樁旁,手里轉著枚鴿蛋大的鐵礦,晨光在他灰袍上流動,倒比昨日多了幾分書卷氣。
“今日講境界根基?!敝芙處煹穆曇舨桓?,卻像淬了靈力,穩穩落在每個人耳中,“凡境與煉體境,看著只差一層,實則是云泥之別?!彼敢粡棧敲惰F礦“當”地撞在鐵樁上,裂成兩半,“凡境者,氣血如死水,空有蠻力而無章法;煉體境者,氣血似流泉,能聚能散,一拳一腳皆有內勁。”
人群里的凡境少年們都低著頭,攥緊了拳頭。昨日的百里跑讓他們認清了差距,此刻聽周教師點破,臉上更添了幾分窘迫。趙虎偷偷撞了撞沈硯的胳膊,低聲道:“聽見沒?說的就是咱們這些沒開竅的?!?/p>
“不是沒開竅,是沒找到法子?!鄙虺庉p聲回了句。他注意到云澈站在稍遠些的地方,眉頭微蹙——少年昨夜承認自己是聚元境后,似乎總下意識和人群保持距離。
周教師忽然指向院場邊緣的柴堆:“趙虎,你去劈根柴來。”
趙虎愣了下,拎起腳邊的斧頭走到柴堆前。他是煉體三層,劈根手腕粗的青柴本是輕而易舉,可今日斧頭落下時,柴禾卻歪歪扭扭地裂成數段,濺得他滿褲腿木屑。
“看見了?”周教師的目光掃過眾人,“煉體三層仍如此,只因你不懂氣血下沉。”他親自拿起柄斧頭,看似隨意地劈下,青柴竟像被無形的線切開,整整齊齊裂成兩半,斷面光滑如鏡,“氣血要順著脊椎往下沉,聚在丹田,再順著臂膀涌到斧刃——這便是煉體境的‘力貫’之法?!?/p>
人群里響起片吸氣聲。沈硯忽然想起順紋居修復過的一把戰斧,斧柄上刻著的“沉”字靈紋,原理竟與周教師說的如出一轍。
“修行之道,不止煉體。”周教師放下斧頭,語氣轉緩,“天洲之大,門道萬千。你們熟知的丹、陣、符、器只是主流,偏門里藏著真功夫的,多了去了?!?/p>
這話像塊石頭投進池里,激起片議論。凡境少年們大多只聽過仙門大派的正統修行,哪知道還有別的路子。
“偏門?莫非是旁門左道?”個尖細的聲音響起。說話的是個錦衣少年,站在內門弟子的隊伍里,腰間掛著塊玉佩,一看便知是富貴人家出身。沈硯認得他,昨日考核時排在后面,叫趙峰,據說來自雪龍郡的趙家族,煉體四層,總帶著副鼻孔朝天的樣子。
周教師瞥了他一眼,沒動氣:“毒術算不算偏門?青禾郡的‘毒仙子’能用三株毒草煉出‘化靈散’,連通玄境修士都要懼她三分??苄g算不算偏門?西島的傀儡師能驅策百具木甲,抵得上一支修士軍團。”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沈硯身后——那里,雜役正扶著林青禾站到廊下,“連這傀儡,若能修到極致,亦可撼天動地?!?/p>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林青禾。傀儡依舊垂著眼,陽光落在她發梢,泛著冷玉般的光澤。趙峰嗤笑一聲:“一堆木頭疙瘩罷了,也配稱修行?”
“你說誰是木頭疙瘩?”云澈猛地往前一步,玄鐵劍穗在腰間打得筆直。他最恨別人輕視林青禾,哪怕她只是具無靈智的傀儡。
趙峰挑眉:“我說錯了?一個破傀儡,也值得你們當寶貝似的帶著?怕不是從影閣廢墟里撿的破爛。”
“你找死!”云澈的氣血瞬間涌了上來,拳頭捏得咯咯作響。聚元境的靈力雖被他刻意壓制,那股威壓還是讓周圍的凡境少年下意識后退。
“住手!”周教師的聲音陡然轉厲,靈力如實質般壓下來,“野山坪的規矩,禁止私斗!想動手,去后山的擂臺上分勝負!”
云澈胸口起伏,終究還是忍了。沈硯輕輕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他別沖動。
這時,個清脆的女聲響起:“周教師,您說的毒術,是不是也能救人?我家鄉有種‘七步倒’,用對了劑量就能麻醉,給人接骨時用正好?!?/p>
說話的是個穿粗布裙的少女,梳著雙丫髻,手里還攥著個藥簍,里面裝著些不知名的野草。她站在人群邊緣,看著像是剛從山里采藥回來。
“你叫什么名字?”周教師的臉色緩和了些。
“蘇云,來自青禾郡。”少女落落大方地拱手,“我爹是個走方郎中,教過我些草藥知識。”
趙峰又想嗤笑,卻被周教師瞪了回去。“毒能殺人,亦能救人,”周教師對蘇云點頭,“青禾郡的靈植天下聞名,你懂草藥,是好事?!?/p>
沈硯看著蘇云藥簍里的“七步倒”,忽然想起影閣的蝕金粉——同樣是毒,用法不同,善惡便不同。他對這個青禾郡來的少女多了幾分好感。
“還有誰知道別的偏門?”周教師環視眾人。
個沉默的少年舉起了手。他站在最角落,皮膚黝黑,手指關節粗大,像是常年握錘的樣子?!拔医惺?,來自磐石郡。”少年的聲音很低,“我們那兒的礦工,會用礦粉畫‘警示陣’,能防妖獸靠近,算不算陣法的一種?”
“算。”周教師眼中閃過贊許,“陣法未必都要靈晶驅動,凡俗材料用得巧,照樣有大用處?!?/p>
沈硯心里一動。石磊來自磐石郡,而他們未來或許要去那里找石墩和云淮川,倒是可以結交。
課程過半時,周教師開始講解煉體境的修行要點,從氣血運轉到肉身淬煉,條理清晰。沈硯聽得認真,偶爾在心里與順紋居的鍛器心得相印證——原來煉體與鍛器竟有相通之處,都講究“剛柔相濟”。
云澈卻有些心不在焉。趙峰那番話像根刺扎在他心里,他時不時看向廊下的林青禾,又瞪向趙峰的方向,拳頭捏了又松。
休息時,蘇云抱著藥簍走了過來,笑著對沈硯說:“我看你剛才聽周教師講毒術時很專注,是不是也懂這個?”
“略懂些法器上的毒銹處理?!鄙虺幹噶酥杆幒t里的一株紫色小草,“這是‘紫線草’吧?能解鐵毒,用來擦拭玄鐵器物最好?!?/p>
蘇云眼睛一亮:“你也認識?我還以為只有青禾郡的人才知道?!?/p>
石磊不知何時也走了過來,手里拿著塊黑色礦石:“你們看這個,是我早上挖礦時撿的,敲開后里面有銀色紋路,是不是周教師說的‘銀紋鐵’?”
沈硯接過礦石,指尖摩挲著紋路:“是,這種鐵礦能增強法器的韌性,用來鍛劍脊最好。”
三人正說得投機,趙峰帶著兩個跟班走了過來,故意撞了石磊一下。黑色礦石掉在地上,被趙峰一腳踩碎。
“哎呀,不好意思?!壁w峰假惺惺地道歉,眼神卻挑釁地看向沈硯和云澈,“磐石郡來的土包子,也配學鍛器?還是回礦洞里挖你的石頭去吧?!?/p>
石磊的臉漲得通紅,攥緊了拳頭卻不敢作聲——他只是煉體二層,哪里是趙峰的對手。
“你踩碎了他的礦石,得賠?!鄙虺幧锨耙徊剑Z氣平靜。
趙峰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我賠?一個外門弟子的破石頭,也配讓我趙家的人賠?”他忽然注意到沈硯腰間的工具袋,“喲,還帶著修破爛的家伙?怎么,野山坪的內門名額,是靠修破爛換來的?”
云澈的氣血再次翻涌,這次沈硯沒攔著。少年往前一步,聚元境的靈力不再壓制,像股無形的風掃過院場:“要么賠礦石,要么,我讓你躺著出野山坪。”
趙峰臉色驟變。他能感覺到云澈的境界遠在自己之上,那股靈力威壓讓他呼吸困難??伤讨w家在雪龍郡的勢力,硬著頭皮道:“你敢動手?我爹可是雪龍郡修聯的執事!”
“修聯執事?”云澈冷笑,“影閣的堂主我都見過,還差你個執事兒子?”
就在劍拔弩張之際,周教師的聲音傳來:“趙峰,去罰抄《野山坪規》一百遍。沈硯,云澈,跟我來。”
趙峰如蒙大赦,惡狠狠地瞪了云澈一眼,轉身走了。沈硯和云澈對視一眼,跟著周教師往鐵匠鋪走去。
“云澈的聚元境,藏得挺深?!敝芙處熼_門見山,目光落在云澈身上,“青云修大的弟子,怎么屈尊來野山坪了?”
云澈一愣:“您知道我哥?”
“云崢當年在青郡的擂臺賽上,用的《裂石拳》還是我指點過的?!敝芙處熜α诵Γ八傉f有個弟弟性子太急,看來就是你了。”他轉向沈硯,“你修法器的手法,帶著順紋居的影子。張執事沒少在我面前提你?!?/p>
沈硯心頭釋然,原來周教師早就知道他們的底細。
“趙峰那小子,仗著家世跋扈慣了,不必跟他一般見識?!敝芙處熯f給他們兩塊銀紋鐵,“但也不能讓他欺負到頭上。野山坪的規矩,實力說話。三日后代課,你們和他比一場,用拳頭讓他明白,什么叫修行?!?/p>
沈硯接過銀紋鐵,指尖傳來冰涼的觸感。他看向院場,蘇云正幫石磊收拾碎礦石,兩個少年少女的身影在晨光里顯得格外真切。而趙峰的跟班正對著他們指指點點,滿臉不善。
他忽然覺得,野山坪的修行,不止是錘煉肉身和技藝,更要學會在這復雜的人際里,守住自己的道。就像鍛器時既要剔除雜質,又要護住器物的本真。
廊下,林青禾依舊靜靜站著。沈硯望著她,忽然覺得這具無靈智的傀儡,或許正是他們此行最該守護的本真。不管前路有多少像趙峰這樣的阻礙,他和云澈,都要帶著她走下去。
三日后的代課,注定不會平靜。但沈硯此刻心里沒有忐忑,只有種躍躍欲試的期待。就像一塊待鍛的玄鐵,終于等到了該淬火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