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通鼓聲像是裹了層棉絮,悶悶地滾過演武場時,蘇云正踮著腳調(diào)整藥簍的背帶。簍子里的紫線草探出幾片新葉,沾著的晨露順著草莖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洇出串小小的圓斑。她今天穿了件月白色的粗布裙,裙擺繡著圈淡綠色的禾苗紋,是青禾郡特有的樣式,走起來像片被風(fēng)吹動的稻浪。
“石頭,你可得讓著我點(diǎn)。”蘇云笑瞇瞇地晃了晃手里的骨匕,那匕身是用三階妖獸“鐵脊狼”的腿骨打磨的,泛著層溫潤的奶白,匕尖卻淬著層若有若無的綠芒,像沾了晨霧,“我這匕頭上沾的可不是普通藥膏,是‘癢癢粉’的加強(qiáng)版,沾一點(diǎn)能讓你笑到胳膊軟。”
石磊站在她對面,黝黑的臉被晨光照得發(fā)亮,像塊被打磨過的黑曜石。他手里的礦鎬是用磐石郡特產(chǎn)的“玄鐵砂”混合精鐵鍛打的,鎬頭邊緣還留著沒磨掉的毛刺,一看就知道是常年挖礦磨出來的。聽見蘇云的話,他咧開嘴笑,露出兩排整齊的白牙,抬手把礦鎬往地上一頓——
“咚!”
沉悶的響聲在演武場里蕩開,擂臺上的青石板竟被震得微微發(fā)顫,邊緣處簌簌落下幾片石屑。“俺爹說了,男子漢大丈夫,輸了就是輸了,不用人讓。”石磊的聲音像洪鐘,帶著股山里人的憨厚,“不過你可別用那啥‘癢癢粉’,俺怕癢,一笑就沒力氣握鎬了。”
周圍的人都笑了起來。站在最前排的幾個凡境弟子笑得直不起腰,連王教習(xí)也忍不住咧了咧嘴。誰都知道,蘇云的“毒”從來都是嚇人的,上次趙峰搶了她的藥草,她也只往他飯里撒了點(diǎn)“噴嚏粉”,讓他打了一下午噴嚏;而石磊更是出了名的實誠,上次礦洞任務(wù),他明明挖到了最大的星紋石,卻硬是要分給大家,說“見者有份”。
這兩人站上擂臺,哪像是要比試,倒像是要在臺上嘮嗑。
“都準(zhǔn)備好了?”王教習(xí)的聲音里帶著笑意,手里的哨子在指間轉(zhuǎn)了個圈。
蘇云往手心吹了口氣,骨匕在指尖轉(zhuǎn)了個漂亮的花:“隨時!”
石磊把礦鎬扛到肩上,甕聲甕氣地應(yīng)了聲:“好了!”
“嘟——!”
哨聲剛起,石磊的身影已經(jīng)動了。他沒什么花哨的起手式,就是把礦鎬往身前一橫,左腳猛地蹬地,整個人像輛沒剎住的礦車,帶著股開山裂石的氣勢往前沖。這是磐石郡礦工們最擅長的“莽沖式”,講究的就是以力破巧,管你什么花架子,一鎬頭下去全給你砸爛。
“小心了!”石磊低吼一聲,礦鎬在他手里掄出道殘影,帶著股獵獵的風(fēng)聲直逼蘇云面門。鎬頭劃破空氣的瞬間,甚至能看見細(xì)小的氣流在鎬尖凝聚,那是煉體二層的氣血被逼到極致才有的景象,雖不如趙峰的“碎石掌”華麗,卻帶著股更原始、更蠻橫的力量。
蘇云卻像片被風(fēng)吹動的柳葉,腳尖在擂臺上輕輕一點(diǎn),身子竟往后飄出三尺遠(yuǎn)。她的步法極妙,看似雜亂無章,實則每一步都踩在青石板的接縫處,借著石縫的緩沖卸去力道。這是青禾郡特有的“流螢步”,原本是用來在靈禾田里快速穿梭、躲避毒蟲的,被她改成了身法,靈動得像只受驚的小鹿。
“砰!”礦鎬砸在蘇云剛才站的地方,青石板應(yīng)聲出現(xiàn)個淺坑,碎石飛濺起來,打在蘇云的裙角上,卻連道白痕都沒留下。
“再來!”石磊不氣餒,猛地轉(zhuǎn)身,礦鎬橫掃過去,帶起的勁風(fēng)把蘇云額前的碎發(fā)都吹得飄了起來。這招叫“橫掃千軍”,是他在礦洞里對付偷襲的妖獸時練出來的,專掃下盤,逼得對手只能往上跳。
蘇云卻偏不跳。她突然矮身,像只鉆洞的兔子,順著礦鎬的陰影就往石磊身側(cè)鉆。同時手腕一翻,骨匕在身前劃出道綠光,不是刺向石磊,而是用匕尖挑起幾片落在地上的藥粉,借著礦鎬帶起的風(fēng),往石磊的腳踝處揚(yáng)去。
“嗤——”藥粉落在青石板上,瞬間融成層淡綠色的霧,石縫里剛冒頭的幾株雜草沾了霧,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蔫了下去,變成了深褐色。
石磊下意識地往后跳,右腳剛落地,就覺得腳踝處傳來陣細(xì)密的麻意,像被無數(shù)只小螞蟻爬過。“咦?”他低頭一看,腳脖子上竟沾了圈淡綠色的粉末,正順著皮膚往毛孔里鉆。
“這是‘軟筋散’的改良版,”蘇云已經(jīng)退到了擂臺邊緣,手里把玩著骨匕,笑瞇瞇地說,“半個時辰內(nèi)力氣會減半,不算作弊吧?我可沒直接往你身上撒。”
石磊試著抬了抬腿,果然覺得腿肚子發(fā)軟,像是灌了鉛。他又試著握了握礦鎬,剛才還能輕松舉起的家伙,現(xiàn)在竟覺得沉得像塊巨石,鎬頭往地上放時都差點(diǎn)脫手。
周圍的人都看樂了。這比試比的哪是武力,分明是智力。
石磊撓了撓頭,黝黑的臉上露出點(diǎn)不好意思的笑,干脆把礦鎬往地上一放,聲音依舊洪亮:“俺認(rèn)輸!”
沒有不甘,沒有抱怨,甚至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就像剛才說的那樣,輸了就是輸了,坦坦蕩蕩的。
王教習(xí)笑著吹響了哨子:“蘇云勝!”
蘇云蹦蹦跳跳地跳下擂臺,路過沈硯身邊時,突然放慢了腳步,趁人不注意,往他手里塞了個小紙包。紙包是用青禾郡特產(chǎn)的“韌草紙”做的,摸起來滑滑的,里面的藥粉帶著股清涼的薄荷香。
“這是‘清心散’,”蘇云的聲音壓得很低,只有兩人能聽見,“我剛才看你拳頭泛黑,氣息亂得像團(tuán)麻,趕緊用溫水沖服,能壓一壓體內(nèi)的邪火。”她頓了頓,眼里閃過絲擔(dān)憂,“沈硯,你……是不是練拳太急了?”
沈硯捏著紙包,指尖傳來藥粉的清涼,心里卻像壓了塊沉甸甸的鐵礦。他能感覺到紙包里的藥粉很細(xì)膩,顯然是蘇云用靈碾細(xì)細(xì)磨過的,連包裝都用了防潮的韌草紙,可見有多用心。
“謝謝。”沈硯的聲音有些發(fā)澀。
蘇云還想說什么,卻被擂臺上的動靜打斷了。石磊正扛著礦鎬往臺下走,那礦鎬比他人還高,壓得他肩膀微微傾斜,可他走得很穩(wěn),背影在晨光里拉得很長,像座敦實的小山,坦蕩得讓人心頭發(fā)熱。
沈硯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拳頭。指縫間的黑紫色已經(jīng)淡了些,可那股陰冷的觸感還在,像塊冰碴子嵌在骨頭縫里。他贏了趙峰,用的卻是見不得光的手段;而石磊輸了,卻輸?shù)霉饷骼诼洌人@個勝利者更像個修士。
“下一場,云澈對……”王教習(xí)的聲音在演武場里回蕩。
沈硯猛地抬起頭,看向擂臺入口。云澈正從人群里走出來,青禾劍斜背在身后,劍穗上的青珠隨著他的腳步輕輕晃動,在晨光里閃著溫潤的光。他的步伐很穩(wěn),每一步都像踩在節(jié)拍上,帶著種從容不迫的氣度。
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云澈的眼神里沒有好奇,沒有探究,只有純粹的關(guān)切,像道清澈的溪流,能照見沈硯心底的污濁。
沈硯慌忙移開視線,捏緊了手里的“清心散”。紙包被他捏得變了形,清涼的藥香從指縫里鉆出來,卻驅(qū)不散他心頭的寒意。他知道,真正的比試,現(xiàn)在才開始。而他手里的“武器”,已經(jīng)不再干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