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嗎?當然難。
馮婆子實話實話,“我當時也想著給閨女找找門路,結果她姐夫說特別不好辦,新廠招工不比接班,甭管接班的人懂不懂技術,進廠了學或者調個工位都行,但人家新廠肯定只愿意招一批懂技術的工人……”
而且廠子里重要的工種全都是從各地調過來的。
她女婿說了,最厲害的那位……叫啥來著?反正老厲害的一個大師傅了,連東邊機械廠的七級鍛工都在大師傅手下干活。
七級鍛工呢!
擱在他們這個地,七級技術工人一個巴掌都能數過來,一個月工資都有七八十塊錢,相當于尋常工人的兩倍了。
一個人能養活一大家子,有這門技術在,各個廠子都搶著要。
組織的班底這么厲害,招工的要求自然高,她接著說:“你就別惦記這個了,就算是一些和機械搭不上邊的工種,僧多粥少也輪不到咱,人家廠子要招只會優先從中專生里挑一些有經驗……”
說著說著,馮婆子突然緊緊盯著眼前的江小娥,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倒吸一口氣,“小娥,婆婆沒記錯的話,你是不是轉院了?”
說到這,也是一件特稀罕的事。
在原先,高中和中專區別還是挺大的,只有考不上高中又或者家里原因的學生才愿意讀中專。
只不過前年取消高考,高中就沒那么多優勢了。
但難免會有人帶著期盼,想著會不會過段時間就能恢復高考,大學畢業和中專畢業,這之間的區別可不止一丁點。
擱到現在,也就只有盼著兒女早點掙錢養家的人去考中專,一部分人還是愿意讀高中,想著等過幾年高考恢復,家里還能出個大學生。
馮婆子為什么會想起這件事?
因為半年前江小娥在王家磨了三天砍刀后,就去中學申請轉去了工業局的機械職工學校,學的好像就是機械。
像這種轉院的事,除了她之外找不出第二個例子。
當時他們就拿著這個當談資,嘮嗑了好長一段時間。
只當江小娥被欺負怕了,不然也不會突然爆發拿著砍刀追人,但到底還是姑娘家,尋常時候肯定又懼又怕,所以才轉院遠離王家小子。
估計中學那邊也是這么認為,為了不把事鬧大,沒多猶豫就接受江小娥轉學的申請。
至于中專那邊,有個聰明的高中學生轉來,他們巴不得多來幾個。
可現在……
馮婆子回想著江小娥轉學的日子,又算了算拖拉機廠開工的日子。
越算臉上的神色越驚奇,“你不會早就計劃好了吧?”
又是中專生又是學的這門技術,對比其他人,江小娥進廠的機會更高啊。
沒算錯的話,拖拉機廠剛建工三個月她就轉去了機械職工學校,這總不能說是巧合吧?
面對馮婆子的疑問,江小娥只是笑了笑,“婆婆,你女婿那邊要是有招工的消息,能不能麻煩報個信?”
“……”這話一聽,馮婆子活了這么大把年紀還有什么不明白?
只可惜小閨女都已經中專畢業,想學江小娥都沒得學。
早知道她就不送閨女去學勞什子縫紉了,學個機械多占優勢……也沒這個可能,早幾年她可不舍得把閨女送去學機械,那玩意不都是男同志學的?
擠在一群男人堆里,平白讓人說閑話。
當初他們為什么嘮嗑了那么久,還不是有這個原因。
不過,馮婆子又打量了下眼前的姑娘家,沒多猶豫就點了點頭,“成,婆婆要是有消息,誰都不告訴就告訴你!”
她算是看出來了,江小娥這丫頭有點能耐。
反正拖拉機廠招工和自家沒關系,倒不如賣江丫頭一個好。
江小娥道了謝。
她還真是早就做了打算。
早在半年前就開始鋪墊,主要是讓所有人都知道她正在“學習”。
六零年代末,可不是光有生意頭腦就能把日子過得紅紅火火,這個年代太特殊了,她所走的每一步都得踏踏實實才讓人安心。
不然她完全可以憑借上輩子的經驗,直接逮著一輛壞了的拖拉機或者小汽車,在眾人的驚訝下,手拆車殼解決任何疑難雜癥,憑借一手好技術直接進廠當人人都仰望的高級技術工。
但是,落在她身上的注意力多了,她又該怎么解釋從哪里學的技術?
原身成績優異,但也從來沒學過這方面的知識,真要深究起來她都沒法解釋。
就算她能找借口圓過去。
她也沒辦法在眾人的注意下將一臺壞了的拖拉機維修好。
首先拖拉機太重要了。
重要到就算壞了,也不會無緣無故讓一個陌生的女同志上手拆開機殼。
哪怕這個女同志能保證一定維修好,也不會有人愿意冒這么大風險。
畢竟維修可不是嘴巴說的那么簡單。
車殼必須得拆,里面的配件必須檢查。
簡單點的問題過過手就行,復雜的毛病還得繼續拆……
誰敢讓一個沒有汽修經驗的女同志上手?
更何況她也沒法上手。
去了職工學校后她才知道,現在的一些機械設備和配件種類都太落后了。
這對于她來說是優勢,但前提是她得先去了解適應這個時代的技術,要不然想上手都難。
如果一開始只是將職工學院當作一個跳板。
那現在還真是抱著認真的態度在學,正好她也不是太著急,下鄉對于她來說也是半年之后的事,這期間她的注意力只需要擱在學習上。
“對了,你那兩個哥哥為了房子鬧得這么兇,難不成是有對象打算結婚了?”
或許是覺得有來有往更親切了些,馮婆子沒忍住好奇心,直接問到了江小娥跟前,“他們想結婚留城可不僅僅有房子就行,你爸媽不會是想讓他們接班吧?”
這還真是江東陽的打算。
江家的老家在生產大隊,他爸又是一個孝順的人,每年農忙的時候自己去不了都會把孩子們送去生產大隊幫幫忙。
知青辦的人把下鄉搞建設說的天花亂墜,但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干農活的苦?
這不,眼瞅著知青辦上了幾次門,家里也沒為他做打算,那不得自己為自己考慮考慮?
結果沒想到的是,他不過才剛開了個頭,程華就對他揮起了拳頭,搞得他又怕又氣。
一直到“戰場”結束,看熱鬧的人各回各家,原先自家不知道躲在哪里的人也一個個冒頭出現。
“行了行了,今天輪到誰做飯,趕緊把飯給做上。”身為一家之主的江湛生不知道從哪里鉆出來,一臉笑呵呵像個和事佬似的,“都是一家子,和和氣氣才是福。”
“爸!”江東陽像是找到了撐腰的人,擼起袖子展示手臂上的巴掌印,“還一家子,哪有當弟弟對大哥下這么狠的手!”
程華重重一哼,絲毫不覺得心虛,“你、你活該。”
“我怎么就活該了?”見家里人都在,江東陽膽子大了些,不至于像先前那般被逼著縮在墻角,“我有了對象想結婚不行嗎?”
程華撇撇嘴,“結婚、結婚行,但你不、不該惦記我媽、媽的工作。”
“誰惦記你媽的工作?我說得是我爸的工作。”江東陽又不傻,后媽就算再好也不會把工作指標給他這個繼子。
所以他覺得程華這個結巴就是豬腦袋。
跟他又爭又打有什么用?
他要爭,也是和他自己的兩個親妹妹爭啊。
“夠了夠了。”江湛生敲了敲桌子,還是一臉和氣的樣,“什么你媽我媽,咱們都是一家人。”
“爸!”江東陽能屈能伸,雙腿一彎就跪在地上,“你就成全我和燕兒吧,我們要是下了鄉不就得分開一輩子了?我舍不得她啊……”
說完,掩面嚎啕大哭,哭得那叫一個悲痛欲絕。
一旁的江南陽撓了撓頭,偏頭小聲問著自己親姐,“咱大哥啥時候有對象了?”
他和大哥關系不錯,以前怎么不知道他還有個對象?
江小娥輕聲回了一句,“是個好問題。”
對象肯定是有,大哥恨不得這會就接班把媳婦娶進門。
至于啥時候找的對象,估計得感謝知青辦多次上門,不然大哥也不會這么快脫單。
“我知道我身為老大不該和弟弟妹妹爭,但我嗚嗚嗚我真舍不得燕兒,我們要是不能留城我怕這輩子都見不到她了……我的燕兒,離開她我還怎么活啊……”
那眼淚嘩嘩地流,江東陽捧著胸口哭得都直不起身,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但是吧,誰也不是真傻子。
話里句句都是“燕兒”,但其實為的就是一個工作指標。
江湛生被兒子哭的臉上的和氣樣都快繃不住了,他想著將人拽起來,但江東陽跪在地上就是不愿意起,他便道:“你是不是真想接我的班?”
“想!”江東陽立馬直起身,抹了一把臉就道:“爸,我跟你保證!接了班工資我全上交,等多攢幾年給弟弟妹妹也弄個工作指標。”
他真不貪工資。
只要不讓他下鄉干累活,他可以替家里白干活。
“媽……”旁邊本看著熱鬧的程芬有些著急了,今年家里符合下鄉條件的就三個人,江東陽、程華和她。
江東陽要是能接繼父的班,那她憑什么不能接媽的班?
何澤蘭卻是對她搖了搖頭,繼續擺著碗筷。
程芬咬著唇,滿腔委屈。
“你先坐下。”江湛生再次伸手拽人,這次倒將兒子拽了起來,等人都坐好,他才開口:“趁著家里人都在,我和你們交交底……”